一声清脆的落锁声。连杆严丝合缝地滑入到位。
接着是第二个。
咔哒。
然后,林建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曲轴。
呼——
曲轴像是在冰面上滑行一样,顺滑无比地转动了几圈,甚至因为惯性多转了半圈才停下。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没有修配,没有敲打,没有满头大汗。
只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工业美感。
全场鸦雀无声。
那些工匠们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丝般顺滑的曲轴,像是见到了鬼。
这就是标准。林建业指着那个曲轴,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你们以为我在刁难你们?你们以为我在浪费材料?
林建业走到壮汉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告诉我,如果我们在战场上。敌人的坦克正在冲锋,我们的发动机突然坏了一个连杆。
我的士兵手里只有备件,没有锉刀,没有工作台,更没有五分钟的时间给你慢慢修!
他需要的是拿起一个零件,闭着眼睛塞进去,然后立刻开火!
如果那个零件因为大了零点零五毫米而塞不进去,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林建业的声音突然拔高,变成了咆哮。
后果就是整车人都会死!后果就是阵地失守!后果就是输掉战争!
壮汉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他修了一辈子车,想的只是怎么把车修好让它跑起来。但他忘了,他现在造的是杀人机器,是在生死线上跳舞的武器。
我们不是在造民用车。林建业环视着所有人,我们是在造命。
每一个公差,每一微米的误差,都是用血来衡量的。
祝总工不是在找茬。他是在救以后那些坐在这些铁盒子里士兵的命。
你们的手艺很值钱,在铁砧巷,你们是大师。
但在这里,在库默斯多夫,那种依赖个人手感的时代结束了。
我们要的是互换性。
我要这里的每一个齿轮,哪怕是闭着眼睛从这一万个齿轮里随便抓出来两个,都能完美地装进任意两辆坦克里。
这才是工业。这才是力量。
林建业指着地上的那堆废品。
现在,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不是垃圾?
没有人说话。
壮汉低下了头,脸涨成了猪肝色。
是。壮汉小声说道。
大声点!
是垃圾!壮汉吼了出来,他抓起自己刚才亲手修配好的那个连杆,狠狠地砸在地上。
林建业看着他,眼中的寒意渐渐消退。
很好。至少你还知道什么是好坏。
林建业转身,看向刘承风。
宣布新规矩。
刘承风拿出一份文件,大声念道:
从即日起,库默斯多夫实行计件与合格率双重考核制度。
所有零件必须经过祝总工的质检台。合格品,按市场价的百分之一百二结算工资。
不合格品,不仅不给钱,还要倒扣材料费。
连续三次送检不合格者,直接开除。
但是,林建业补充道,对于那些能够稳定产出标准件,并且能改进工艺提高效率的人,我们会给予重奖。甚至,授予技术军衔。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这一次,不再是愤怒,而是某种渴望。
技术军衔。那意味着彻底洗白,意味着成为人上人。
祝工。林建业看向祝云山。
在。
教教他们,什么叫量具,什么叫公差。把你的那些标准,印成册子,贴在每一台机床的脑门上。
是!祝云山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他知道,这一关,终于过去了。
林建业走回二楼的办公室。
身后的车间里,不再有抱怨声。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谨慎、更加细密的机器轰鸣声。
那些习惯了差不多就行的工匠们,开始笨拙地学着使用卡尺,学着看图纸,学着去敬畏那零点零一毫米的距离。
这是一场痛苦的蜕变。
但这是必须的。
林建业站在窗前,看着下面那个正在重新调整机床刀具的壮汉。
e计划的地基,终于打下了。
从今天起,库默斯多夫不再是一个收容所。
它是一座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将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直到碾碎整个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