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被何山命名为猎虎的怪兽,正在靶场上艰难地蠕动。
它的炮塔被焊死了,脖子断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真的变成了只会挨打的死靶子。何山给它装上了那套粗暴的液压驱动系统,试图让它还能左右扭头。
但现实是残酷的。
向左五度!
高平在车内大喊。
何山一脚踩下左边的液压踏板。
吱——
液压杆发出一声尖叫,炮口猛地向左一甩,直接偏出去了十几度,指到了靶子旁边的土坡上。
过了!回正!高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火。
何山赶紧踩右边的踏板。
又是吱的一声,炮口猛地回弹,这次又偏到了右边。
这玩意儿根本没法控制!何山在驾驶室里满头大汗,那两个千斤顶就像两头倔驴,要么不动,动起来就刹不住车!
祝云山站在外面,看着那台像个醉汉一样摇头晃脑的战车,绝望地捂住了脸。
这就是暴力美学的代价。没有伺服电机,没有精密齿轮,甚至没有刻度盘。全靠液压油的压力和何山的脚感。这种控制精度,别说打一千米外的坦克,就是打一百米外的房子都费劲。
这就是个瞎子。刘承风叹了口气,空有一身蛮力和重甲,却打不中人。
不练了。
车舱里传来了高平冰冷的声音。
停车。
何山松了一口气,熄灭了引擎。他也快被这种毫无反馈的操控折磨疯了。
高平推开舱盖,爬了出来。他手里拿着那个从不离身的黑皮笔记本,脸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这东西没法用。高平走到林建业面前,直截了当地说,何山的脚感是不稳定的。液压油的压力也是随温度变化的。靠感觉去瞄准,是在浪费炮弹。
那怎么办?林建业问,再改回去?我们没时间了。
不。高平摇了摇头,既然机械结构改不了,那就改人。
改人?
我要测试。高平转过身,看着那台猎虎,我要把它的脾气,变成数据。
接下来的三天,圣地变成了高平一个人的实验室。
他没有再开一炮。
他让何山坐在驾驶位上,自己则趴在炮口上,手里拿着粉笔和尺子。
启动液压泵。压力三百。
高平下令。
何山依言照做。
轻踩左踏板。持续一秒。
何山小心翼翼地踩下去。
液压杆伸出。高平立刻在炮盾和车体的连接处画了一条线,然后用游标卡尺测量位移。
两毫米。对应炮口偏转零点三度。
高平在笔记本上记下一行数字。
再来。压力四百。持续一秒。
何山再次踩下踏板。
三点五毫米。偏转零点五度。
高平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钟表匠,正在一点点校准这台几百吨重的巨型时钟。他记录下每一个变量:发动机转速、液压油温、踏板行程、甚至是外部气温对液压油粘度的影响。
祝云山看着那个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笔记本,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在干什么?祝云山问林建业,他在试图用数学穷举法来解决机械公差?这是不可能的!这是非线性系统!
对于天才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计算的。林建业淡淡地说,他在建立模型。他在脑子里建立这台车的射击模型。
何山被折腾得够呛。他的脚几乎要抽筋了。
高平,还要测多久?何山抱怨道,我感觉我的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直到你的脚变成机器。高平头也不抬,继续测量,现在,加大油门。模拟行进间震动。
到了第三天傍晚,高平终于合上了他的笔记本。
那本厚厚的本子已经被写满了。每一页都是这台怪兽的性格解剖图。
他走进了驾驶室,把一张手绘的表格贴在了何山的仪表盘旁边。
这是什么?何山看着那张画满格子的纸。
指令表。高平说,从现在开始,忘了你的脚感。只听我的口令。
我说左一,你就用脚尖点一下左踏板,力度控制在让转速表指针不晃动。我说左三,你就踩到底,数两声再松开。
何山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试试。高平钻进了炮塔。
林建业和祝云山站在远处,刘承风拿着望远镜。
点火!
猎虎再次咆哮起来。
这一次,它没有盲目地转动炮口。
目标,一千二百米,废弃水塔。高平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出来,稳定得像是一个合成音。
车体调平。
何山下意识地想要调整车身。
别动方向盘。高平的命令紧随其后,右履带刹车,给油,转速一千五。
何山照做了。车体微微右转,停在了一个极佳的角度。
粗调。右三。
何山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表格,右三对应的是深踩踏板两秒。他一脚踩下去。
吱——
炮口大幅度向右甩去,在距离目标大约五十米的地方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