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将三人的身影在小镇青石路上拉得细长。沈清弦在前引路,步履从容,虽只是九岁孩童的身量,那背影却莫名给人一种可倚靠的安定感。顾忠抱着小意儿紧随其后,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平息,警惕的目光却已不似最初那般锐利如刀,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与一丝绝处逢生般的希冀。
小意儿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不再像之前那般不安,反而对走在前面的小哥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追随着沈清弦的背影,小嘴里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在这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脆。
沈清弦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细弱的、充满生机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一滴甘泉,滴落在他干涸了两世的心田上。他强压下想要回头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仿佛要为身后这一大一小两人,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地。
他没有走向镇中那家最豪华的客栈,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在一处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门庭整洁的院落前停下。早有伶俐的小厮在门口等候,见到沈清弦,立刻恭敬地躬身:“公子,您回来了。”目光扫过顾忠和意儿时,虽有好奇,却无半分失礼,显是经过严格调教。
“嗯。”沈清弦淡淡应了一声,侧身对顾忠道:“顾大叔,今晚暂且在此歇脚。这是我家的一处产业,还算清净安全。”
顾忠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他此刻心神俱疲,确实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怀中的小小姐好好休息、吃顿饱饭。踏入院中,只见庭院虽小,但假山盆景错落有致,廊下挂着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环境确实雅致安宁。
早有仆妇备好了热水和简单的饭食。沈清弦亲自安排顾忠和意儿住进东厢房最好的房间,又吩咐人立刻去熬煮适合婴儿的米羹。他考虑得极其周到,甚至连婴儿用的柔软棉布和小被子都提前备好了,显然是早有准备。
顾忠看着这一切,心中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能将细节安排得如此妥帖,绝非寻常孩童所能为,倒真像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
晚饭时,沈清弦与顾忠同桌而食,意儿则由奶娘喂着温热的米羹。沈清弦吃得不多,举止优雅,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刻在骨子里。席间,他只简单问了问顾忠这些年带着意儿漂泊的大致经历,语气平和,不带探询隐私的咄咄逼人,更像是一种关切。
顾忠挑着能说的说了,言语间难免流露出这些年的艰辛与对顾家冤屈的悲愤。沈清弦静静听着,偶尔颔首,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中,翻涌着顾忠看不懂的深沉情绪,似是怜惜,似是愧疚,更似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怒火与决心。
饭后,沈清弦并未多做打扰,只让顾忠和意儿好好休息,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沈清弦却并未入睡。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疏落的星子,小小的身躯里承载着的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灵魂。找到意儿,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如何名正言顺地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如何为她创造一个绝对安全、能够无忧成长的环境,如何一步步为顾家昭雪……千头万绪,都需要他缜密规划。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清弦便已起身。他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细棉布长衫,更显得面容清俊,气质沉静。他用过简单的早膳,便对等候吩咐的管事道:“备车,去镇外看看那处‘清漪园’。”
管事应声而去。不久,一辆外观朴素、内里舒适的马车便停在了院外。
沈清弦邀请顾忠和意儿一同前往。顾忠略一迟疑,便也应下了。他也想看看,这位“清弦公子”所谓的“清静读书”之处,究竟是何模样。
马车轱辘,驶出小镇,沿着一条清幽的路径前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片依山傍水、竹林掩映的庄园前停下。
只见白墙黛瓦,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块空置的匾额。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并非奢华的亭台楼阁,而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远处有连绵的小山,近处有蜿蜒的溪流穿过庄园。园内建筑疏落有致,主屋、厢房、书房、厨房一应俱全,虽不奢华,但用料讲究,格局大气,处处透着雅致与安宁。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果真是一处桃源仙境般的所在。
顾忠抱着意儿,看着这片与世无争的天地,一时有些怔忡。这地方,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太多。小意儿也似乎很喜欢这里,在顾忠怀里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咿呀作响。
沈清弦漫步园中,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处角落。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根据前世的记忆,早早命人暗中购置并按照最高标准修葺布置的。这里,将是他和意儿这一世的家,是隔绝外界风雨的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