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在房间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弦是在外间榻上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场兵荒马乱的记忆便清晰地浮现。他立刻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向内室。
青黛正守在床边,见沈清弦进来,连忙起身,轻声道:“公子,您醒了?小姐后半夜睡得安稳,热度没有再起来,天快亮时还醒了一会儿,喝了小半碗米汤,又睡下了。”
沈清弦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走到床边,俯身探了探意儿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呼吸平稳悠长,小脸上恢复了恬静的粉色,只是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他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直起身,对青黛微微颔首:“辛苦你了,去歇会儿吧,这里我看着。”
青黛确实熬了一夜,眼下乌青,闻言感激地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沈清弦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静静地看着意儿的睡颜。经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即便他谋划得再周全,守护得再严密,面对孩童脆弱的身体,仍有力所不及之处。这种无力感,与他前世手握权柄、生杀予夺时截然不同,却更真实,更锥心。
约莫辰时末(上午九点),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顾忠与人交谈的声音。不多时,顾忠引着妙手张郎中走了进来。老先生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布袍,须发梳理得整齐了些,但眉宇间那抹孤傲之气依旧。
“老先生,请。”沈清弦起身相迎,态度谦和有礼。
妙手张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床边,再次为意儿诊脉。这一次,他花的时间比昨夜更长,手指搭在腕间,闭目凝神,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
沈清弦站在一旁,屏息等待,目光沉静,并未因对方的沉默而显焦躁。
良久,妙手张松开手,睁眼看向沈清弦,眼中带着一丝审视和难以掩饰的惊奇:“脉象已趋平稳,邪热尽退,只是元气有些耗损,需好生将养。小子,你昨夜用的那物理降温之法,还有喂药时的按压穴位,是谁教你的?”
他行医数十载,见过的疑难杂症不少,达官显贵亦多有接触,却从未在一个孩童身上见到如此沉着的气度,以及那看似简单却暗含医理、有效延缓了病情恶化的处置手段。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世家公子能具备的。
沈清弦心知昨夜情急之下,难免流露出超越年龄的见识。他早有准备,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家中藏书颇丰,晚辈自幼体弱,便多看了几本医书杂记,胡乱记下些皮毛。昨夜情况危急,只得冒险一试,让老先生见笑了。”他语气平和,将一切归咎于博览群书,既解释了缘由,又不失谦逊。
妙手张闻言,眼中惊异之色更浓。看几本医书就能有如此精准的判断和临危不乱的心性?他活了大半辈子,自是不信这等说辞。但见沈清弦不愿多言,他也不便追问,只是捋着胡须,哼了一声:“胡乱记下?你这‘皮毛’倒是比许多坐堂大夫的‘精髓’还管用。”
他走到桌边,提笔另开了一张方子:“既如此,原方中的几味虎狼之药便可去掉了。换成这几味温和滋补的,循序渐进,更利于小儿恢复。”说着,将新药方递给沈清弦。
沈清弦双手接过,迅速浏览一遍。只见新方删去了黄连、栀子等过于苦寒的药材,加入了太子参、茯苓、山药等健脾益气之品,用药精准,君臣佐使搭配得宜,确实比原方更见功力,也更适合意儿目前虚不受补的状态。
他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赞赏,抬头看向妙手张,诚恳道:“老先生用药如用兵,增删得当,晚辈受教。去其峻烈,增其温养,正合‘扶正祛邪’之要旨。”
妙手张正准备收拾药箱的手微微一顿,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弦:“‘扶正祛邪’?小子,你可知这四字,寻常医者穷其一生,也未必能真正领悟其权衡之道!”他没想到这孩童竟能一眼看透他改方的核心思路,这已不是“多看几本医书”能解释的了。
沈清弦知道方才那句话又露了痕迹,但他神色依旧坦然,迎着妙手张探究的目光,缓声道:“医书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昨夜急症,以猛药攻伐邪气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邪去,自然要以扶持根本为要。此乃常理,晚辈只是依书直言。”
他将一切再次推给“医书”,语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见解,又维持了孩童应有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