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娘接过茶盏,指尖与沈清弦的手有瞬间的接触,她感受到那孩童的手掌应有的温热和柔软,心中那点因这少年过于沉稳而产生的疑虑稍稍淡去。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一个九岁的孩子,再早慧,又能深沉到哪里去?
她定了定神,开始娓娓道来菊花养护的要点,何时分株,如何施肥,怎样修剪才能花繁叶茂。她言语温柔,引经据典,确实像是个精通此道的。
沈清弦认真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两个符合他年龄的、略显稚嫩却又切中要害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叶子黄了就要剪掉?”“浇太多水真的会烂根吗?” 表现得既好学,又不失孩童的天真。
柳芸娘一一解答,心中渐渐放松。交谈间,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叹息道:“说起来,意儿姑娘真是玉雪可爱,瞧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是寻常乡野长大的孩子。不知是祖上何处?妾身瞧着,竟有几分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来了。沈清弦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和骄傲:“意儿自然是最好的。至于祖上……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家中长辈提过,似是北边来的远亲,家中遭了变故,才投奔到我这里。” 他巧妙地将问题模糊过去,并将焦点引到自己身上。
柳芸娘岂会轻易放弃,她故作惊讶:“北边?可是京城方向?哎呦,那可真是巧了,妾身未出阁时,也曾随家父在京城住过几年,许是真的见过也未可知。不知意儿姑娘的本家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弦,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或掩饰。
沈清弦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只是皱了皱小眉头,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长辈们没说那么细,只让我好生照顾意儿。柳娘子若是见过,许是记错了吧?天下相似之人也是有的。” 他语气坦然,带着孩童特有的直接,反而让人无法再深究下去。
柳芸娘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死心,又旁敲侧击地问起沈清弦的“家中长辈”,问他为何独自带着表妹在此居住,父母亲人何在。
沈清弦早已备好说辞,只说是家中父母忙于生意,自己体弱需静养,故而被送到这江南别院,顺带照顾孤苦无依的远房表妹。他言语间流露出对“父母”的思念和对“意儿”的爱护,情真意切,毫无破绽。
一番交谈下来,柳芸娘非但没有试探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觉得这沈小公子虽然早熟懂事,但言谈举止仍在合理范畴之内,对自己也还算礼貌尊重。至于那顾意儿,更是懵懂稚童,不谙世事。
难道……上次糖人之事,真的只是个意外?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或者被旁人做了手脚?柳芸娘心中疑窦丛生,却也不敢再表现得过于急切,以免引起对方警觉。
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柳芸娘便起身告辞,言说改日再送些自己做的花肥过来。
沈清弦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脸上依旧挂着乖巧的笑容:“多谢柳娘子指点,日后这园中花草,还要多仰仗娘子了。”
“沈小公子太客气了,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柳芸娘笑着应承,转身离去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和不确定。
看着柳芸娘袅娜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沈清弦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幽深冰冷。他回到书房,关上房门,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墨尘低声道:“盯紧她。她今日一无所获,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出手,恐怕会更直接,更狠辣。”
墨尘无声颔首,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沈清弦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用树叶引导蚂蚁的顾阑秋,阳光洒在她专注的小脸上,纯净而美好。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暗流已然涌动,敌人就在身边。他必须更加小心,如同走在悬崖边缘,既要护住怀中的珍宝,又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这场智力与耐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祠堂暗格中的那份证据,如同沉睡的雷霆,只待时机成熟,便将劈开这虚伪的平静,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