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继续道:“兄长还说,《毛诗序》说这是‘后妃之德’,是汉儒的引申,是用这首诗来宣扬教化了。诗的本意,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读书时,先理解字句本身的意思和描绘的情景,体会其中的情感,比一开始就套上一个大道理,或许更能接近诗人最初想表达的东西。”
顾阑秋的话语如珠落玉盘,清晰明了,不仅将诗的意思解释得生动透彻,更是点出了“诗本意”与“后世引申”的区别。这番见解,莫说是村童,就是李秀才,也从未听得如此清晰直白的剖析。他惯常教学,皆是照本宣科,遵循注解,何曾想过抛开注解直接去理解诗文本身?
李秀才一时怔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想反驳,却发现这女娃娃说得极有道理,尤其是“先理解字句本身的意思和描绘的情景,体会其中的情感”这一句,竟让他一时语塞。他若坚持“后妃之德”才是正解,反倒显得自己迂腐僵化,只知死守故纸堆,未能领会诗中美感。
周围的村民虽不懂太多学问,但顾阑秋讲得通俗易懂,他们也能听明白这首诗原来是写小伙子喜欢大姑娘,这可比那高高在上的“后妃之德”亲切多了,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看向顾阑秋的目光充满了惊奇和赞赏。
李秀才到底是读书人,虽有迂腐之气,却并非全然不明事理。他怔忡半晌,脸上愠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惭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叹口气,拱了拱手:“顾小姐高才,令兄见解非凡,是老朽……拘泥了。”
他这番举动,倒让顾阑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回礼道:“先生谬赞了,我只是转述兄长之言。兄长常教导我,学问之道,在于求真求实,兼听则明。先生教书育人,桃李满村,阑秋万分敬佩的。”
她这话说得极为得体,既维护了兄长的观点,又给了李秀才台阶下,还表达了对教书先生的尊重。李秀才闻言,脸色彻底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笑意:“顾小姐聪慧谦逊,令兄教导有方,老朽佩服。日后若有机会,倒想向令兄请教一二。”
一场小小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顾阑秋和青黛没有再多留,礼貌地告辞离开。回庄园的路上,青黛兴奋地说:“小姐,你刚才真厉害!把那李秀才都说服了!”
顾阑秋却摇摇头,小脸上带着思索:“不是我厉害,是清弦哥哥讲得透彻。李秀才其实也没错,他只是习惯了那样教学生。清弦哥哥说过,做学问最怕的就是固步自封,听不进别的道理。”
她抬头看了看庄园的方向,心中对那位无所不能的“清弦哥哥”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
不远处,一株大柳树后,墨尘的身影悄然隐没。他将方才祠堂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回到庄园,便一五一十地向沈清弦汇报。
沈清弦听完,并未言语,只是走到窗边,目光柔和地望向正和青黛说笑着走进院门的顾阑秋。他的意儿,就像一块璞玉,正在一点点展露她内在的光华。她不惧权威,敢于思考,又能言善辩,且懂得分寸。这份聪慧与通透,远胜寻常孩童,甚至超过许多饱读诗书的成年人。
“主子,小姐天资过人,是否……”墨尘低声询问,意有所指。意思是是否需要进行更深入、更特殊的培养,以应对未来的风浪。
沈清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必。让她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快乐成长便好。有些锋芒,现在显露,还为时过早。”他知道她的优秀,但他更愿用羽翼将她护得再久一些,让她这份纯真与快乐,保留得再长一些。
只是,他心中也清楚,是明珠,终难自晦。他的意儿,注定不会永远埋没在这乡野之间。今日之小事,或许只是她未来光芒的一次微小预演。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长,那清俊稚嫩的面容上,一双凤眸深邃如渊,里面盛着的,是超越年龄的深沉爱意与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