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倔强,看到她心底的那丝慌乱。“今日的课业,加倍。太阳落山前,我要看到你临摹的《兰亭集序》,以及一篇关于‘何为责任’的百字论述。若完不成,明日便不必随苏婉音去马场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便往书房走去。月白色的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背影挺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顾阑秋僵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委屈、愤怒、后悔、害怕……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脚下的泥土里。她不是气他罚她,而是气他那般冷静,那般……不在乎她的感受。她明明那么难过,他却只跟她讲道理!
她用力跺了跺脚,赌气般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扑到床上,把脸埋进锦被里,无声地抽泣起来。为什么清弦哥哥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哄哄她?
而回到书房的沈清弦,也并未如表面那般平静。他坐在窗边,手中的书卷久久未曾翻动一页。窗外是顾阑秋压抑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着他的心。他是不是太过严厉了?她还只是个孩子,骤然接触到那般黑暗的往事,心绪不宁实属正常。
可是……他闭上眼,前世意儿泪眼婆娑的模样与方才顾阑秋泛红的眼眶重叠。他不能再让她养成遇到困难就逃避、就情绪化的习惯。真正的守护,不是一味地遮风挡雨,而是教会她如何自己变得坚强,如何在这纷繁复杂的世间立足。这次的争执,或许痛,但却是必要的成长之痛。
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窗纸,书房内的光线变得昏暗。沈清弦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院外彻底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一丝啜泣声。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顾阑秋房间的方向,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一晚,庄园里的气氛格外沉闷。晚膳时,顾阑秋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来用饭。沈清弦独自坐在餐桌前,面对着满桌佳肴,却食不知味。徐嬷嬷和顾忠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却也不敢多问。
夜深了,沈清弦处理完手头的事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顾阑秋的房门外。里面静悄悄的,没有灯光。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月光如水,透过窗纱洒进屋内。顾阑秋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看上去可怜又委屈。而在她枕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宣纸。
沈清弦轻轻走过去,拿起那叠纸。最上面是临摹的《兰亭集序》,字迹虽因心绪不宁而略显潦草,但一笔一划,确是认真完成了。下面是一篇论述,墨迹已干。
他借着月光,细细看去。文章不长,却条理清晰。她写道:“责任,乃分内应为之事。学子之责,在勤学不辍;子女之责,在孝敬长辈;友人之责,在真诚以待……若见不公,亦有发声之责,然发声需有据,抗争需有力,而非空有愤懑。唯有先尽己责,强大自身,方能担起更大之责……”
字里行间,虽还带着稚气,却显然是将他白日里的话听了进去,并进行了认真的思考。或许是在赌气,或许是在证明自己,但她终究是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并不敷衍。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又将滑落的锦被为她掖好。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怜惜。
他拿着那叠纸,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合上门。
回到书房,他将那篇论述铺在书案上,看了许久。烛火跳跃,映照着他俊逸的侧脸,那紧绷了一日的线条,终于缓缓柔和下来。他提起笔,在那篇论述的末尾,用工整而温和的小楷,批注了两个字:
“甚好。”
这一声夸赞,她明日醒来,便能看见。而这场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争执,似乎也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画上了一个带着成长印记的句点。只是,那隔阂虽淡,却真实地存在过,等待着时间去慢慢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