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对顾忠道:“忠伯,我来口述,烦请您执笔,我们写一份答辩状。”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顾阑秋仿若一位胸有成竹的讼师,字斟句酌地口述起来:
“具状人清河庄管事顾忠,为邻村恶霸赵老四强占水源、诬告良民事,陈情辩白如下:
“一陈事实:本庄仰赖之清溪,自古流经两村,各有定例。今岁五月,赵老四聚众于上游三里处擅自掘渠改道,断我水源,有庄户李大山等十余人目睹为证,亦有改道处新土为物证。
“二辩诬告:赵老四状告我庄侵占水源、殴打乡邻,实属倒打一耙。彼等改道在先,我庄理论在后,何来侵占?彼等手持棍棒,拒不让步,我庄户仅为自保,何来殴打?可验邻村伤者,皆轻微擦碰,反观我庄李二牛手臂被木棍所伤,伤痕犹在,可请仵作验看。
“三据律法:依《水部格》,‘流水共享,不得独占’。赵老四擅自改道,已违律法。且其田地多为旱地,需水远不及我庄水田之急,夺水之举,非为生计,实为恶意排挤。
“四恳青天:伏乞知县大人明察秋毫,遣人勘验水道,询问乡邻,秉公而断。责令赵老四等恢复溪流原状,赔偿我庄秧苗干枯之损失,并治其诬告之罪,以正风气,以安良善。”
她的声音清脆,逻辑清晰,引据得当,一番陈述下来,竟将一场看似复杂的纠纷剖析得明明白白。不仅庄户们听得连连点头,满脸信服,连一旁的顾忠都暗自惊叹,笔下如飞,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
沈清弦静静听着,眼底深处漾开层层涟漪,是欣慰,是骄傲,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他的意儿,已不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于羽翼下的雏鸟,她开始伸展翅膀,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对抗风雨。
顾忠将写好的状纸仔细收好,向顾阑秋投去感激而敬佩的一瞥:“小小姐放心,我定将此状呈予知县大人。”
事情果然如顾阑秋所料。宋知府本就对沈清弦这位“小先生”和他教导出的庄子颇为关注,接到顾忠呈上的状纸后,见其条理分明、证据链清晰,远超寻常乡野讼状,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他立即派衙役实地勘察,询问乡邻,很快查清了真相。
最终,赵老四不仅被勒令恢复水道,赔偿损失,还因诬告挨了板子,灰头土脸,再不敢来寻衅。清河庄大获全胜,庄户们对顾阑秋更是感激涕零,私下里皆称她为“小诸葛”。
消息传回庄子,一片欢腾。顾阑秋看着庄户们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心中充满了助人为乐的快意和成就感。她跑到沈清弦面前,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兽:“清弦哥哥,我做得可对?”
沈清弦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片草屑,动作温柔。他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唇角弯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声音低沉而肯定:“意儿做得极好。明辨是非,据理力争,护佑该护之人,这便是‘义’。”
得到他的肯定,顾阑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如同盛放的夏日芙蕖。她并未察觉,沈清弦在赞许之外,那深藏于眼底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他的小姑娘展露的锋芒愈盛,意味着她将更快地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也意味着,他需要为她撑起的天空,要更加稳固才行。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庄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这一日发生的事,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许多人心中漾开了不一样的波纹。尤其是得知此案背后有顾阑秋影子的宋知府,对沈清弦这个神秘的“小先生”和他这位聪慧过人的“女学生”,更是充满了探究与赏识。这看似偶然的事件,悄然为未来埋下了新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