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装已然备齐,大大小小的箱笼整齐地码放在顾阑秋闺房的外间,仿佛无声地宣告着离别在即。白日里庄园尚因最后的忙碌而显得喧闹,入夜后,却陷入了一种异常静谧的氛围之中,连夏夜的虫鸣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声响,怕惊扰了这份沉甸甸的离愁。
顾阑秋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心中百感交集。考核夺魁的兴奋早已沉淀,被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对州府新学堂、广阔天地的期待与向往是真的,可对眼前这个生活了十二年、充满了无数温暖回忆的家,对家中每一个亲人般的存在,尤其是对那个将她从尘埃中捧起、悉心教养至今的“清弦哥哥”,那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与依恋,更是真真切切,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她想起白日里徐嬷嬷红着眼角,最后一次为她检查衣物,絮叨着那些说了无数遍的注意事项;想起青黛强颜欢笑,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抹泪;想起顾忠沉默地一遍遍擦拭着马鞍,确保明日行程万无一失。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最终,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依旧亮着,清弦哥哥一定还在里面。明日她就要离家,这一别,至少数月方能再见。有些话,若今夜不说,只怕日后书信往来,也难以尽诉。
深吸一口气,顾阑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迈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烛光。她轻轻推开,只见沈清弦并未如往常般伏案疾书或捧卷阅读,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得的孤寂。他同样凝望着窗外的夜色,月光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泛起清冷的光晕。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十二岁的顾阑秋,身量已开始抽条,眉眼间的稚气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清丽与一股渐生的坚韧。在沈清弦的眼中,她仿佛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
“意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沈清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走近几步,烛光映亮他清俊的面容,那双凤眸深邃,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心事。
顾阑秋走到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低声道:“睡不着。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心里……有些乱。”
沈清弦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他自己也在主位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他深知,此刻的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絮叨叮嘱的兄长,而是一个可以倾听的挚友。
“清弦哥哥,”顾阑秋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你为我安排州府学堂,是为了让我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学到更多的本事。我都明白。”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到了州府,我一定用心读书,明事理,增见闻,绝不会贪玩懈怠,堕了你的名声。”
她的语气郑重,带着少女特有的认真和承诺的力量。沈清弦心中慰帖,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我知道你会。我的意儿,从来都是最聪慧、最要强的。”
得到他的肯定,顾阑秋眼中光芒更盛,但随即又染上一抹忧色:“我只是……只是担心你。”她的话语轻柔,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动了沈清弦的心尖,“我走了,庄子里就冷清多了。你总是忙于各种事务,时常废寝忘食。我不在,谁提醒你按时用膳?天凉了,谁提醒你添衣?夜里看书,谁给你续上热茶?”
一连串的问句,充满了真切的关怀。这些日常琐碎,平日里或许不显,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牵挂。她早已习惯了生活中有他的存在,同样,也习惯了去关心他生活中的点滴。这份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沈清弦闻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前世今生,他位极人臣,杀伐决断,何曾有人这般细致入微地关心过他的饮食起居?世人敬畏他、依赖他、算计他,却鲜少有人单纯地心疼他。唯有眼前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会用这样纯粹的目光,担忧着他是否会饿着、冻着。
一股暖流涌遍四肢百骸,冲淡了离别的涩意。他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安抚:“傻意儿,庄子里有徐嬷嬷,有顾忠,有青黛,还有那么多下人,自然会照顾好我。你不用担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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