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似乎都比江南要硬朗几分,裹挟着皇城根下的尘土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吹拂在行人的脸上。顾阑秋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里,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望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景。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车水马龙间,是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恢弘与喧嚣。
沈清弦坐在她身侧,目光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他的注意力始终有一大半萦绕在身旁的少女身上。他能感觉到顾阑秋细微的紧张,那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她初入这权力漩涡中心的不安。
“怕吗?”他低声问,声音温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顾阑秋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她熟悉的温柔与守护。她轻轻摇头,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有清弦哥哥在,不怕。”这话七分真,三分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知道,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置身于风口浪尖,再无退路可言。
马车驶过一条颇为繁华的长街,顾阑秋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街角一家略显陈旧的茶楼招牌——“清源茶舍”。那三个斑驳的字迹映入眼帘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跳,一阵毫无来由的酸楚骤然涌上鼻尖。
眼前似乎闪过几个模糊的碎片——似乎是同样的一家茶楼,只是更新一些;似乎有一个穿着戎装、背影挺拔的男人,大笑着将她扛在肩头,走向那茶楼门口;似乎有温热的茶水香气,和一句模糊的叮嘱:“意儿乖,爹爹去去就回……”
画面支离破碎,快得抓不住痕迹,但那瞬间的心悸和悲伤却真实得让她脸色微微发白。
“意儿?”沈清弦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指尖传来沉稳的温度,“怎么了?可是晕车?”
顾阑秋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轻声道:“没事,只是……刚才好像看到些熟悉的景象,觉得有些……难过。”她无法准确描述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像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泛起陈年的疼。
沈清弦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那家“清源茶舍”,他心中了然。前世,这家茶舍是顾大将军生前颇爱流连之处,时常带着年幼的意儿前来。此地,定然勾起了她埋藏在灵魂深处、尚未完全苏醒的记忆。
他没有点破,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京城繁华,旧迹颇多,或许勾起了些许乡愁。”他语带双关,既是安慰,也为她未来的记忆复苏做着铺垫,“若觉得不适,我们便早些回去。”
他掌心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了那莫名的寒意。顾阑秋依赖地靠他近了些,低低“嗯”了一声。有他在身边,那些模糊的恐慌似乎也变得不再可怕。
马车继续前行,穿过几条街道,人流稍减。沈清弦示意车夫放缓速度,他想让顾阑秋慢慢适应这里的气息。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呵斥声。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者,被几个看似家丁模样的人推搡着从一间当铺里赶了出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那老者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任凭家丁辱骂,只是沉默地低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
“滚远点!臭要饭的!拿个破铜烂铁也想当钱?晦气!”家丁骂骂咧咧地回了当铺。
老者默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是经历风霜后的麻木,唯有那双眼睛,在扫过周围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难以磨灭的锐利,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被马车内的沈清弦精准地捕捉到。
那眼神,是沙场老兵才有的印记。
顾阑秋也看到了这一幕,心生怜悯。那老者的背影,莫名地让她想起忠仆顾忠,却比顾忠更多了几分潦倒和悲凉。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清弦。
沈清弦微微颔首,对车外的墨尘低语一句。墨尘会意,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走向那名老者。
老者正准备离开,墨尘拦在他面前,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声音平淡无波:“老人家,我家主人见你不易,些许心意,聊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