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娴雅堂”的熏香与规训中,如水银泻地,无声滑过。沈清辞、赵启明、王瀚三人,如同三株被移植到特定土壤中的异卉,在外力与内在“顺应”的双重作用下,绽放出越来越妖异的花朵。
柳凤眠那次探访之后,王瀚似乎彻底卸下了最后一丝心理负担。他不再仅仅将“雌化”视为讨好继母的工具,反而开始乐在其中,甚至带着一种研究员般的热情,探索着身为“女性”的种种细节。他会兴致勃勃地比较不同品牌雌激素药膏的效果,会和沈清辞讨论哪种胸衣的聚拢效果更自然,会拉着赵启明品评新到的口红色号是否衬她(他)日渐白皙的肤色。那种混不吝的劲头,反而让他成了精舍里最“活泼”、最“投入”的学员。
赵启明则愈发沉静。她(他)似乎已完全接受了现状,将“娴雅堂”的生涯当作一场漫长的、剥离了权力纷争的静修。她(他)的仪态越来越雍容,眉宇间曾经的官威被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取代,偶尔流露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审视目光,也裹上了一层柔和的纱幔。她(他)与王瀚、沈清辞的关系,更像是一位包容的、略带疏离的“长姐”。
而沈清辞,在经历了内心的最终辨析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空明”状态。他不再纠结于比较,不再痛苦于挣扎。他将每一次训练,每一次身体的细微变化,都视为向苏曼卿靠近一步的修行。他的柔媚不再是模仿,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自然流露,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虔诚的顺从。他甚至开始在某些极其私密的时刻,对着镜子,用那种被“娴雅堂”精心打磨过的、吴侬软语般的腔调,低声练习着呼唤“阿姨”,每一次呼唤,都带来一阵混合着羞耻与极致满足的战栗。
这种变化,连最严苛的容嬷嬷都挑不出错处,只在偶尔看向沈清辞时,眼中会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这一日,课程结束时,容嬷嬷并未像往常一样宣布解散,而是用她那平板无波的声音通知:“三位小姐,明日晚课暂停。后日清晨,卯时正,于‘凝晖堂’进行毕业考核。考核由山长亲自主持,望三位早做准备。”
毕业考核?山长亲自主持?
空气瞬间凝滞。王瀚脸上的嬉笑僵住了,赵启明抚弄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连沈清辞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涟漪。
“娴雅堂”的山长,神秘莫测,从未在人前露面,只存在于嬷嬷们敬畏的只言片语中。传闻她才是这座镜像牢笼的真正缔造者与最高裁决者。由她亲自主持的毕业考核,其分量与严苛程度,可想而知。
容嬷嬷目光扫过三人各异的神色,补充道:“考核内容,涵盖仪态、女红、香道、琴艺、以及……心性。望三位展现数月所学,莫要辜负……各家所托。”她的话意味深长,尤其加重了“各家所托”四字,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们(他们)与背后的苏曼卿、柳凤眠、赵夫人紧紧相连。
接下来的两天,精舍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连最散漫的王瀚也收敛了玩闹,开始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步态、表情和应对问答的软语。赵启明则更加沉默,常常独自焚香静坐,似在沉淀心绪。沈清辞反而成了最平静的一个,他按部就班地温习各项技艺,眼神依旧清澈,只是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隐隐感觉到,这场考核,或许不仅是“娴雅堂”的终点,更是苏曼卿对他的一次重要验收。
考核当日,天还未亮,三人便已起身。在侍女的帮助下,她们(他们)换上了“娴雅堂”提供的、用于正式场合的最高规格礼服——并非女装,而是一种极其考究的、模糊了性别界限的宽袍大袖,用料奢华,刺绣繁复,颜色是沉静的月白与黛青交织,既能衬托出柔美的身段,又不失庄重。头发被精心梳理成统一的、简约而高雅的发髻,略施粉黛,遮掩掉最后一丝属于男性的硬朗。
卯时整,三人跟随容嬷嬷,穿过黎明前最黑暗的庭院,走向园林深处那座从未对她们(他们)开放的“凝晖堂”。
堂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正中摆放着三张蒲团,上方是一座垂着珠帘的紫檀木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了檀香和书卷气的味道,肃穆而压抑。
她们(他们)按照指示,跪坐在蒲团上,垂首静候。
不知过了多久,珠帘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一道身影,在帘后落座。隔着细密的珠串,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袍服的轮廓,身形似乎并不高大,却带着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厅堂。
“开始吧。”一个声音响起,平和,苍老,不带任何情绪,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直接响在三人心底。
考核一项项进行。仪态展示时,三人步履轻盈,姿态婀娜,行礼如仪,挑不出丝毫错处。女红(象征性的刺绣手法)环节,沈清辞指法最为灵巧,赵启明气度沉稳,王瀚虽稍显毛躁,但也算合格。香道与琴艺,沈清辞再次展现出过人天赋,调出的香清远幽深,奏出的琴音如泣如诉。
自始至终,珠帘后的山长未曾发出一语,只有那无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她们(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丝情绪波动。
最后,是“心性”考核。
山长的问题透过珠帘传来,依旧平淡无波:
“尔等可知,为何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