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那尊受无数香火供奉、宝相庄严的金身佛像,被工匠小心翼翼地、却又不可避免地用工具剥离着表面的镀金层,露出内部的别有洞天。
佛像那慈悲微笑的面容,在撬棍和锤子的敲击下,渐渐扭曲、变形,最终崩裂,仿佛也在无声地哭泣。
戒律院的首座,一位性情刚直的老僧,试图阻拦士兵们粗暴收缴典籍的行为,口中高呼着“亵渎佛祖,罪过罪过”。
却被几名如狼似虎的军士毫不客气地粗暴推搡在地,象征身份的袈裟沾满了污泥浊水,狼狈不堪。
一些年纪尚幼、不谙世事的小沙弥,惊恐地躲在廊柱之后、佛像背后,偷偷看着那些面目狰狞、行动粗暴的士兵,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在混乱的寺院中显得格外无助与刺耳。
象征着寺院作息的暮钟,今日敲响得喑哑无力,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负责敲钟的僧人早已心灰意冷,钟杵颓然坠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风声中,混杂着经卷被撕扯散落的哗啦声、金箔从佛像上被剥离的刺耳刮擦声、士兵们粗暴的呼喝与催促声、以及众多僧侣无法抑制的、低沉的悲泣与呜咽声。
伴随着对少林收容的,曾经罪大恶极之人的清点。
一座曾经屹立千年、香火鼎盛、受万民景仰、在江湖中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武林圣地与精神图腾,在帝国绝对的力量面前,发出了骨断筋折、尊严尽丧的、沉重而痛苦的呻吟。
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下得更大了。
仿佛苍天也在为之悲泣,用这无尽的雨水,冲刷着山门前的血迹,冲刷着地上的泥泞,也试图冲刷掉这片土地上刚刚发生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屈辱与变迁。
嵩山少林的江湖时代,在帝国冰冷的兵锋与葵花老祖那枚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代表了世间极致武力的银针之下,正式宣告终结。
一个属于朝廷严格管控的“僧录司嵩山分院”的时代,就此拉开序幕。
视线转向江西行省,德兴县。
信江在连日来的暴雨侵袭下,水位暴涨,变得浑浊不堪而水流汹涌。
如同一条发怒的黄色巨龙,裹挟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大量泥沙、断木残枝与腐败的水草,咆哮着、翻滚着,一路奔腾向下游的鄱阳湖而去。
江畔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河泥土腥气与水草腐烂后特有的腐败气息,令人闻之胸闷。
临河不远处,有一间颇为简陋的农家小院,篱笆墙是用附近山上的细竹和树枝简单编就,此刻被连绵的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显得有些颓败。
逸长生撑着一把在江南地区极为寻常的竹骨油纸伞,伞面是泛黄的桐油纸,静静地驻足于这歪斜的篱笆之外,仿佛与周围的雨景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平和而深邃,轻易便穿透了迷蒙的雨幕,落在小院中那低矮屋檐之下。
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梳着总角发髻的少年,正蹲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全神贯注。
雨水沿着破旧瓦檐的边缘,连珠成串地不停滴落,在他脚边的石阶上,已经凿出了几个浅浅的小水窝。
然而这少年却对身外之物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置于双膝之上的一方乌黑发亮的木制算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