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把巨大的万民伞上时,萧澈已经醒了。
一夜过去,昨夜那份沉甸甸的感动并未消散,反而像是沉淀在了他的骨子里,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断。他不再是那个对宫外世界充满好奇与倦怠的帝王,而是一位真正找到了自己肩上重量的君主。
林晚晚醒来时,便看到萧澈正坐在桌边,神情专注地写着什么。
他没有用惯用的右手,而是特意换了左手执笔。那手腕上原本挥洒自如、力透纸背的帝王风骨,此刻被一种刻意为之的笨拙所取代,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粗犷之气,任谁也无法将这笔字与九五之尊联系起来。
林晚晚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知道,他这是在为他们这场轰轰烈烈的“江南微服私访”画上最后的句点。
写完最后一笔,萧澈将毛笔扔下,拿起那封墨迹未干的“匿名信”,轻轻吹了吹。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言简意赅地罗列了高家父子与江南知府官商勾结、垄断盐引、草菅人命的桩桩罪证。
而在信的末尾,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加了那句点睛之笔:
“以上物证,副本已呈交京城御史台。江南水深,请新任知府‘好自为之’。”
这短短一句话,既是警告,也是一道枷锁。它将告诉那位即将到来的新官,他的背后,有一双来自京城的眼睛在盯着。他可以放开手脚去整顿吏治,却也绝不敢有任何包庇或是中饱私囊的念头。
做完这一切,萧澈站起身,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正是昨夜盐运使高老爷送来的“见面礼”。
他“啪”的一声,将那封信,不偏不倚地拍在了箱盖之上。
这封信,就像是一道符咒,镇压着这满箱的贪婪与罪恶,也像是一道考题,摆在了所有后来者的面前。
“好了。”萧澈拍了拍手,转身看向林晚晚,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脏活累活都干完了,娘子,咱们可以上路了。”
林晚晚笑着起身,从包袱里取出了两套早已备好的、朴素却干净的北地行装。衣服是厚实的棉布,方便骑马赶路,颜色也是耐脏的灰褐色。
“萧大官人这是又要变回赶路的穷亲戚了?”林晚晚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打趣道。
“穷亲戚?”萧澈挑了挑眉,故意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说,“朕现在可是身怀万民爱戴的男人,这天下,还有谁比朕更富有?”
看着他那一本正经吹牛的模样,林晚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昨夜的沉重与感动,在这轻松的氛围中,化作了相视一笑的默契。
两人迅速换好了行装,原本那一身符合“江南富商”身份的儒衫丝绸,被彻底收了起来。萧澈变回了那个略带风霜之色的商队管事,而林晚晚,也再次成为了他身边那位不起眼的朴素“林娘子”。
他们将那把巨大的万民伞,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卷好,靠在了床头最显眼的位置。这件礼物,他们带不走,但它会替他们,迎接这座城的新主人。
结了账,留下了一锭足够支付房费和饭钱,却又不过分张扬的银子,两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如同两滴水珠汇入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融入了江南清晨熙攘的烟火气之中。
新买的马车早已等在后巷,车夫是临时雇的,只负责将他们送到下一座城。
马车吱呀作响,缓缓地驶过他们曾经战斗过、也曾收获感动的街道。街边的百姓依旧在忙碌地生活,他们不知道,那个为他们捅破了江南这片天的“青天大老爷”,此刻正坐在毫不起眼的车厢里,与他们擦肩而过。
当马车行至城门处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还算通畅的官道,被拥挤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萧澈微微皱眉。
车夫探出头去,很快便带回了消息:“客官,是京城来的大官!您看那仪仗,乖乖,好大的阵仗!听说是新来的知府大人和盐运使大人到任了!”
萧澈和林晚晚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笑意。
来得,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