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堪称校园传说的、被六位校花学姐同时“认领”的图书馆奇遇之后,宁晏的大学生活,就从原本平平无奇的、带着点历史尘灰味的单线程模式,猝不及防地切换到了多线程、高负载、且随时可能因为“内存溢出”而蓝屏死机的危险状态。
表面上看,他依旧是那个背着旧书包、穿梭在文史楼老旧走廊里的普通大一新生,上课,记笔记,去食堂打一份最经济实惠的套餐,偶尔在没课的下午钻进图书馆深处,试图在故纸堆里寻找一丝宁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种无形的、甜蜜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关注”,已经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地包裹了他。
白璃学姐那“房产证糊脸”式的直球攻势,虽然被他以“刚入学需要适应集体生活,住宿舍更方便和同学交流”为理由,艰难地、满头大汗地暂时挡了回去,但那位法律系女王推金丝边眼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仿佛在说“学弟,这只是暂时存档哦”的光芒,让他每每回想都心有余悸。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其他五位学姐的“关怀”,则以更加润物细无声(或者说,无孔不入)的方式渗透进来。无论他出现在校园的哪个角落——是清晨人迹罕至的小树林背单词,还是午后人声鼎沸的食堂排队,甚至是晚上在操场跑圈减肥(虽然他并不胖)——总会“恰巧”遇到某位学姐。叶知秋学姐可能正好在附近“思考经济模型”,顺手递给他一瓶包装精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矿泉水;风铃儿学姐可能“刚刚完成一幅写生”,邀请他点评画中那座古塔的飞檐角度是否符合历史记载;慕小柔学姐可能“刚好给实验室的绿植松完土”,温柔地塞给他一小包自己晒的、带着阳光和草药香气的花茶;苏临霜学姐可能“路过”操场,对他跑步的姿势进行一番专业的、让他莫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错误发力点的点评;汐雨学姐可能“采集环境样本”路过,用她那清冷的目光扫描他一下,然后告知他今日心率似乎略快,建议补充水分;就连行踪最飘忽的烈红绡学姐,也可能突然从某棵大树后或雕塑顶上探出头,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刚刚在旧档案室发现的、某个历史教授当年的趣闻。
这些相遇自然、理由充分、关怀备至,让宁晏连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口。他就像一只不小心掉进了由六种不同风格、但同样精美的蛛丝编织成的温柔陷阱里的小飞虫,每一次挣扎,似乎都只是让自己被缠绕得更紧一些。他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学习和社交,对每一位学姐都保持着礼貌而谨慎的距离,但那种被全方位、无死角“关照”的感觉,让他走在路上都忍不住要左右看看,生怕哪里又冒出一位巧笑倩兮的学姐。
这天下午,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文史楼爬满藤蔓的窗户,在有些年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晏刚结束一堂令人头昏脑涨的《古代中亚史文献选读》,抱着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大唐西域记校注》和记了密密麻麻却自己都快认不清的笔记,随着人流晕乎乎地走出阶梯教室。知识的重量和精神的疲惫让他只想快点回到宿舍,瘫倒在床上,让大脑放空。
然而,他刚迈出教学楼大门,还没呼吸几口带着桂花香气的自由空气,一个身影就精准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个女生。齐耳短发,干净利落,戴着红底白字的“校学生会”胸牌,表情严肃,眼神公事公办。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目光在宁晏脸上停留了零点五秒,似乎在确认身份,然后开口道:“请问是历史系一班的宁晏同学吗?”
宁晏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学生会的?找我?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吧?逃课?没有。违章用电?宿舍里唯一的大功率电器是室友的吹风机。参与非法集会?他唯一参加的“集会”是食堂抢饭。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宁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女生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的微笑:“宁晏同学你好。学生会主席风铃儿学姐请你现在去一趟她的办公室。有一些……关于校园和谐与学生日常行为规范方面的事务,需要你协助了解一下情况。”
风铃儿学姐?主席?
宁晏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在咖啡馆用“古建筑壁画与历史关联”为由,热情邀请他周末看画展的美院精灵学姐,是学生会主席?那个看起来像从文艺电影里走出来的、带着颜料气息和狡黠笑容的学姐,是这所顶尖学府数万学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不祥的预感瞬间升级为红色警报。风铃儿学姐……不,现在是风主席,以“学生事务”的名义找他,而且特意强调了“和谐”与“行为规范”……这组合,这语境,怎么听都像是要上“学生法庭”的前奏。
“那个……风主席有说具体是什么事吗?”宁晏试图挣扎一下,或许只是误会?比如他昨天不小心把废纸扔错了垃圾桶?
“风主席只说请你过去当面谈。”短发女生笑容不变,但眼神里透露出“请不要让我为难”的信息,“请跟我来吧,宁晏同学。”
拒绝是没用的。宁晏认命地叹了口气,抱着他的砖头书,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跟着这位干练的女生朝着位于校园中心区域、那栋气派的综合楼走去。一路上,他大脑飞速运转,把自己入学以来的所有行为都像过电影一样筛了一遍,连小学时偷摘邻居家橘子的事都快想起来了,也没找到任何可能惊动学生会主席的“劣迹”。
除非……跟那六位学姐有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宁晏顿时觉得后背开始冒冷汗。不会吧?难道学姐们之间的“竞争”已经激烈到需要学生会介入调解了?还是说他无意中触犯了某条关于“扰乱校园异性正常交往秩序”的隐形校规?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宁晏被带到了位于综合楼顶层的“学生会主席办公室”门外。短发女生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此刻听在宁晏耳中却如同法官法槌敲响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的瞬间,宁晏有点恍惚。这间办公室的风格,和它的主人一样,充满了奇妙的混搭感。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现代派油画,色彩大胆,线条不羁,一看就出自美院高材生之手;而另一面墙上,则整齐地贴着各种工作计划表、活动流程、校内通知,红头文件码放得一丝不苟。巨大的实木办公桌上,一端随意堆着几本厚重的艺术画册和散落的素描草稿,另一端则并排摆放着三台超大尺寸的显示器,屏幕幽幽地亮着,旁边是码放整齐的文件夹和一台看起来就很高端的电脑主机。空气中,淡淡的松节油味道和纸张、油墨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风铃儿——或者说,此刻更应该被尊称为“风主席”——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椅后面。她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沾着颜料的工装裤,而是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小西装套裙,内搭简洁的白色衬衫,头发少见地扎成了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这身打扮让她少了几分平时的艺术慵懒感,多了几分干练与威严,但那双灵动的杏眼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依然保留着属于“风铃儿学姐”的狡黠底色。
“宁晏学弟来啦,快请坐。”风铃儿抬起眼,笑容灿烂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但此刻对宁晏来说可能如坐针毡)的扶手椅。她的语气亲切自然,仿佛真的是学姐在招呼学弟。
宁晏心里打着鼓,小心翼翼地坐下,把厚重的书本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背。“风主席,您找我……是有什么指示吗?”他决定主动出击,虽然声音有点发虚。
“指示?谈不上谈不上。”风铃儿笑眯眯地摆摆手,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里,转动椅子,面向那三块并排的电脑屏幕,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就是最近呢,学生会这边在处理一些日常事务,顺便查看了一下校园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哦,学弟别紧张,我们这是为了校园安全考虑,定期抽检,完全合规的。”
她说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今天天气真好,但宁晏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监控?公共区域?抽检?
“然后呢,就在这些常规检查里,”风铃儿敲下回车键,语气依旧轻快,“我偶然发现了一些……嗯,非常有意思的画面。涉及到学弟你哦。所以就想请你过来,一起看看,顺便帮忙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完,她握住鼠标,轻轻一推,将中间那个最大的显示器转了过来,屏幕正对着宁晏。
宁晏的瞳孔,在看到屏幕内容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屏幕上,被分成了整齐的六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都是一个独立的监控画面。画面的时间戳清晰显示,都是昨天(周五)的下午到傍晚时段。而地点,则涵盖了校园里天南地北的六个角落:静谧的图书馆高层走廊、充满咖啡香的校内咖啡馆角落、人来人往的体育馆正门、绿意盎然的生物学院玻璃温室旁、气氛冷峻的医学院实验楼外、以及僻静少人的学校后山小凉亭。
这六个地点本身没什么。要命的是,每个监控画面里,都有两个清晰无比的主角。
一个,是他宁晏本人,穿着他昨天那件浅蓝色的连帽衫和牛仔裤,表情或惊讶,或无奈,或认真。
而另一个……分别是六位校花学姐中的一个。
风铃儿没有给宁晏太多消化这恐怖信息量的时间。她伸出食指,那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带着淡淡的、健康的粉色,轻轻在键盘的播放键上一点。
“来,学弟,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她声音甜美,如同最耐心的老师。
六个画面,同步开始播放。
画面一(图书馆高层走廊): 叶知秋学姐一身高级定制的米白色风衣,抱着几本硬壳精装书,仿佛只是路过,恰好“偶遇”了正在找某个冷门历史区书架的他。镜头里,叶知秋微微颔首,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睿智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红唇轻启,似乎在说着什么。画面下方有字幕(显然是后期贴心加上去的):“……关于十五世纪威尼斯贸易行会账簿与地中海经济网络的重构,有个小型沙龙,参加的都是相关领域的青年学者,对你理解货币史应该有帮助。周末有时间的话,可以来看看。” 而画面里的宁晏,显然被学姐的气场和听起来无比“学术”、无比“高端”的理由镇住了,脸上露出“啊这听起来好厉害但我真的能去吗”的懵逼表情,然后含糊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看口型大概是“嗯……如果有时间,我就去看看”。(字幕:含糊同意。)
画面二(咖啡馆角落): 这里的主角之一,正是此刻坐在宁晏对面、笑容可掬的风主席本人。不过监控里的她,穿着随性的针织衫和牛仔裤,长发披肩,正拿着手机,给宁晏看一些古建筑的照片,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热情。字幕:“你看这个斗拱,和我们在山西看到的那处遗址是不是有承袭关系?市美术馆这周末有个‘丝路丹青’特展,有几幅壁画临摹品据说超级棒!我们一起去吧?正好可以现场讨论!” 画面里的宁晏,面对学姐如此“学术”(且难以拒绝)的热情邀约,抓了抓头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字幕:明确同意。)
画面三(生物温室旁): 慕小柔学姐一身素雅的长裙,外面套着实验服,正指着地上几盆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观赏植物,对宁晏说着什么,表情温柔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扰。字幕:“这些君子兰要搬去新的光照区,我一个人有点搬不动呢……宁晏学弟可以帮帮我吗?真的太谢谢你了!……对了,为了感谢你,这周末市植物园有个珍稀热带花卉展,我正好有票,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放松一下,也当是给我个答谢的机会,好吗?” 监控里的宁晏,看着学姐温柔期待的眼神,又看看那些花盆,毫不犹豫地(字幕: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弯下腰开始搬花盆。(字幕:同意并付诸行动——搬花。)
画面四(体育馆门口): 苏临霜学姐一身干练的运动装,马尾高高束起,正对着宁晏比划着几个动作,表情严肃认真,仿佛在指导国家队队员。宁晏则有点笨拙地模仿着。字幕:“你的核心力量和身体协调性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基础不牢,以后……嗯,学习历史也需要好身体。周末我要去市武术协会交流,缺个陪练记录数据。你来,我顺便给你纠正一下发力姿势。” 画面里,宁晏被学姐那专业而具有压迫感的目光注视着,下意识地立正,然后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看口型是“好的,学姐”。(字幕:在威压(?)下同意。)
画面五(医学院实验楼外): 汐雨学姐依旧是那身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对宁晏说着什么,表情平静无波。字幕:“一项关于文科生长期伏案学习压力与生理指标关联的横向研究,需要健康志愿者配合采集基础数据。过程无创,耗时约四十分钟,地点校医院。时间,本周六下午两点。有助于你了解自身状态,也为学科交叉研究做贡献。” 画面里的宁晏,面对如此“科学”、如此“利他”的请求,脸上露出“助人为乐,义不容辞”的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掏出手机似乎记下了时间。(字幕:基于科学奉献精神同意。)
画面六(后山凉亭): 烈红绡学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身便于活动的户外装,手里还拿着一张像是地图的纸,正指着上面某处,对宁晏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字幕:“我刚从地方志办公室‘借’到点好东西!看这里,北郊老君山这片区域,地方志记载明清时期可能有隐士或小型道观遗迹,地形也很有意思!周末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实地看看?就当是历史田野调查预演了!说不定能捡到宝呢!” 监控里的宁晏,明显被“历史遗迹”和“田野调查”这几个关键词戳中了,脸上露出浓厚的兴趣,又被烈红绡那极具感染力的热情带动,用力点了点头。(字幕:在学术兴趣与个人热情感染下同意。)
六段监控录像,同步播放,同步结束。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宁晏对烈红绡学姐用力点头的那一幕。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在提醒着时间并未静止。
宁晏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屏幕上那六个格子,六幅画面,六个他自己。每一个“他”都在不同的地点,面对不同的学姐,出于不同的原因(学术、热情、帮忙、压力、科学、探险),给出了从“含糊同意”到“明确同意”不等,但无一例外都是肯定倾向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