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像散落的珍珠，此刻被这六段监控视频的丝线，冷酷地、清晰地串联了起来。他当时只觉得每次偶遇都难以拒绝，学姐们的理由都很“正当”，他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兴趣，或是单纯不好意思拒绝，完全没有意识到——不，是根本不敢去细想——这些邀约都发生在同一天（周六），时间上存在严重冲突！图书馆沙龙是下午两点，美术馆看展是下午一点，植物园是上午十点，武术馆交流是下午三点，校医院体检是下午两点，老君山探险是上午八点校门口集合……
他就是会分身术，也赶不上趟啊！不，就算他会瞬移，也处理不了这种时间线上的多重重叠！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然被校园里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默默工作的监控摄像头，事无巨细、角度清晰地记录了下来！并且，落到了同一个人手里！这个人，还是“被害人”之一！还是拥有“合理调阅监控”权限的学生会主席！
这哪里是什么甜蜜的烦恼？这简直是“时间管理大师”大型翻车、社死、并且被“苦主”拿着高清无码铁证当场逮捕的灾难现场！宁晏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广场中央，头顶还打着聚光灯，旁边循环播放他的“犯罪实录”。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的t恤。他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六个监控画面在疯狂刷屏。
“唔……” 一声轻轻的、带着玩味的沉吟打破了寂静。
宁晏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办公桌后的风铃儿。
风主席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双手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漂亮的下巴轻轻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她脸上那灿烂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下降一分。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和灵动的杏眼，此刻却微微眯起，目光变得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能轻易剖开宁晏那点可怜的伪装，直抵他因为过度震惊而几乎停摆的核心处理器。
她就用这样的目光，带着欣赏艺术品般的兴致，仔细打量着宁晏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茫然，到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现在的冷汗涔涔、瞳孔地震。仿佛宁晏此刻的窘迫，是比墙上那些抽象画更有趣的杰作。
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直到宁晏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目光凌迟处死了，风铃儿才终于开口了。
“宁晏学弟，”她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铃铛，但每个字都敲在宁晏脆弱的心脏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和一种属于“主席”这个身份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松开一只手，伸出那根白皙修长的食指，像指挥棒一样，优雅地、缓缓地，依次点过屏幕上那六个定格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一个“他”和一位学姐，看起来都“相谈甚欢”、“互动良好”。
“你，”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每一下都敲在宁晏的心跳节拍上，“是偷偷修炼了传说中的分身术呢？”
她微微歪了歪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一晃，脸上的笑容倏然放大，露出一排洁白整齐、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牙齿。这笑容明媚耀眼，但在宁晏此刻的视角看来，却比医学院标本室里的骨架还要让他脊背发凉。
“还是说……” 她拖长了语调，每个字都像蘸了蜜糖的小针，轻轻扎过来，“你原本就计划好了，要如何用一个宝贵的周末时间，同时、分别、并且保质保量地，陪六位同学，去六个不同的地方，完成六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呢？”
“……”
宁晏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嗬嗬”气音。他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六张或尴尬、或无奈、或认真、或懵懂的脸，感觉灵魂都要从头顶飘出去了。解释？怎么解释？说“学姐们太热情了我不好意思拒绝”？说“我完全没注意时间冲突”？说“我以为大家都是说说而已”？无论哪一条，在此情此景、铁证如山之下，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更像是一种拙劣的狡辩。
风铃儿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宁晏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那混合了震惊、尴尬、恐慌、绝望、以及一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怎么办”的茫然，简直比最精彩的戏剧还要引人入胜。她甚至轻轻敲了敲光洁的桌面，发出“叩叩”的轻响，将宁晏快要出窍的灵魂又拽回来一点。
“学弟啊，”她语重心长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惋惜，但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真实情绪，“撒谎，可不是好习惯哦。尤其是……”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和宁晏的距离，那带着淡淡栀子花香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同时，”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强调，“对六位同学，做出了在时间上明显无法兼顾的承诺。这在我们学生会看来，尤其是从维护校园诚信风气、促进同学间健康和谐交往的角度来说……”
她的笑容敛去了一些，换上了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虽然眼底的狡黠依旧若隐若现。
“可是一个值得重视，甚至可能需要深入了解一下的行为问题呢。往小了说，是个人时间管理混乱，信用度存疑；往大了说……” 她故意停顿，看着宁晏瞬间煞白的脸，“涉及基本的诚信品德，以及，是否存在蓄意扰乱校园正常交往秩序、造成不良影响的可能哦。”
宁晏感觉眼前一黑。处分？记过？全校通报批评？因为“同时答应六个女生周末约会”（虽然性质完全不是那样！）而背上处分？这要是传出去，他宁晏的名字恐怕立刻会以另一种方式响彻全校，不，是遗臭万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辅导员痛心疾首的脸，父母接到电话时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未来四年（如果还能待四年的话）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的悲惨生活……
就在宁晏感觉天旋地转，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晕过去逃避现实的时候，风铃儿忽然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笑容里少了些公事公办的锐利，多了几分属于“风铃儿学姐”的、熟悉的、带着点小恶魔气息的灵动。她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了僵如木雕的宁晏身边。
然后，她微微俯身，靠近宁晏的耳边。温热的、带着栀子花清香的气息，轻轻拂过宁晏的耳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笑意的气声，低声说道：
“当然啦，学弟……”
宁晏的心跳漏了一拍，绝望中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难道有转机？
“作为关心同学，并且一向秉持‘教育为主、惩戒为辅’原则的学生会主席，”风铃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般的语调，“我可以考虑，不把这件事正式提交到学生纪律委员会，而是给你一个……‘内部观察’或者‘私下调解’的机会。毕竟，事情闹大了，对学弟你的名声，还有那几位同学，影响都不太好，你说是吧？”
宁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虽然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
风铃儿满意地直起身，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容重新变得明媚灿烂，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主席威压”的人不是她。
“那么，学弟，”她好整以暇地，用一种“我给你出了道送分题”的语气问道，“现在，告诉学姐……”
“你真正的周末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她眨了眨眼，补充了更致命的一句：
“或者，换个更直接的问题——”
“这六位热情、优秀、并且都‘恰好’对你周末时间有所期待的学姐里……”
“你打算，或者，你能够，优先履行对谁的承诺呢？”
“……”
宁晏彻底僵在了椅子上，感觉不是天旋地转，而是整个宇宙都在他面前坍缩成了一个点，一个写着“绝境”二字的点。信用危机、潜在处分、六位学姐……这些麻烦像一座座大山压下来。而眼前这位笑容甜美、手握“生杀大权”的学生会主席，看似给了他选择，实则把他推上了一个更残酷的审判席。
优先履行谁的承诺？这哪里是选择题，这分明是送命题！选任何一个，都意味着同时得罪另外五个，并且坐实了自己“时间管理混乱”甚至“动机不纯”的嫌疑。更何况，他哪个都不想、也不敢得罪啊！
看着宁晏脸上那混合了绝望、崩溃、以及“让我死了吧”的复杂表情，风铃儿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她知道，这场由监控录像引发的、看似严肃的“学生会质询”，其真正有趣的部分，或许，才刚刚开始。
宁晏的周末，注定要在“六选一”的修罗场，与“信用彻底破产”的悬崖边缘，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且毫无成功可能性的走钢丝表演了。而唯一的观众兼裁判，正笑眯眯地等着看他如何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