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县公安局的审讯室灯火通明。
面对从家中搜出的“赃粮”、账本副本,
以及如潮水般涌来的村民控诉信,
刘满囤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这些年与张有福勾结犯下的累累罪行:
长期克扣口粮:
利用掌管账本和粮库钥匙的便利,
每年夏秋两季分粮时,
都会以“损耗”、“保管费”、“支援建设”等名义,
克扣全体社员,尤其是像林修远这样的“软柿子”的口粮。
克扣下来的粮食,一部分被他们私下倒卖换钱换物,一部分则成了他们两家餐桌上的“特供”。
虚报冒领,贪污公款:
在购买农具、种子、化肥等集体物资时,
虚报价格和数量,中饱私囊;
利用职权,给自己和亲信多记工分,多分钱粮。
欺压良善,鱼肉乡里:
纠集张癞子、刘二狗等二十几个游手好闲的村痞,形成了一股横行乡里的恶势力。
看谁不顺眼,或谁家有点好东西,就找茬刁难,轻则辱骂罚款,重则拳脚相加。
强占宅基地、调戏妇女、勒索财物的事情时有发生。
林修远只是他们长期欺压的对象中,身份最特殊、处境最无助的一个。
迫害下放人员:
对林修远更是变本加厉。
克扣口粮至最低生存线以下,
寒冬腊月没收御寒衣物,
恶意指派远超其身体承受能力的重活累活,
精神侮辱(逼磕头学狗叫、泼脏水、尿药罐),无所不用其极。
其行为已严重违背了基本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医院里的张有福,在尿血稍缓、神志清醒后,面对铁证如山和同伙刘满囤的供词,也无力狡辩,只能认罪伏法。
他交代的罪行与刘满囤所述基本吻合,甚至更加恶劣,许多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恶行都是他主导。
两人的供词和如山铁证,震惊了县里。
这绝非简单的经济犯罪或工作作风问题,而是典型的农村基层恶势力团伙!
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
方元县委连夜召开紧急常委会。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烟雾缭绕。
“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县委书记拍着桌子,痛心疾首,
“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伙蛀虫、恶霸!
把向阳沟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对林修远同志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进行如此残酷的迫害!
这是对党的政策的严重破坏!
是对人民感情的极大伤害!”
“必须严惩!”
县长斩钉截铁,
“张有福、刘满囤,以及那些为虎作伥的骨干分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要从严、从快、从重处理!
给向阳沟的百姓一个交代!
给上面一个交代!”
“还有向阳沟的问题…”
主管农业的副书记眉头紧锁,
“粮库空了,可以想办法调拨救济。
但水库…一夜之间彻底干涸,原因至今不明,专家去看过,也查不出所以然。
没有水源,向阳沟那点靠天吃饭的山坡地,今年肯定绝收!
一千余口人怎么活?
总不能年年靠国家救济吧?
而且,那个地方…太邪性了。”
会议陷入了沉默。
水库干涸的诡异事件,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也给向阳沟的未来蒙上了不祥的阴影。
最终,会议形成决议:
一、严惩恶势力:
张有福、刘满囤作为首恶,
开除党籍、公职(张有福是主任,刘满囤是大队会计,算集体干部),
移送司法机关,依法严惩(后经法院审理,数罪并罚,张有福被判无期徒刑,刘满囤被判死刑)。
张癞子、刘二狗等骨干打手,根据罪行轻重,分别判处三至十年不等有期徒刑。
向阳沟大队领导班子彻底重组。
二、暂时解散向阳沟生产大队:
鉴于其地处偏远山区,生存条件本就恶劣,如今又失去唯一水源,不具备恢复生产的基本条件。
为彻底解决民生问题,决定就地解散向阳沟生产大队。
全体社员(村民)由县里统一组织,
——自愿移民,分散安置到方元县下辖其他条件相对较好、有接纳能力的公社和生产队。
移民工作由县民政局牵头,各公社配合,务必妥善安置。
三、特殊照顾林修远:
鉴于其身份特殊(妻子苏文瑛已恢复清北教授工作,属高级人才,三哥是驻苏武官),
且长期遭受非人迫害,
身体和精神受到严重摧残。
决定由县政府出面,暂时安置其在方元县招待所,居住休养,
待其身体恢复并与家人联系后,再行安排。
所有费用由县财政负担。
消息传回向阳沟,如同在绝望的深潭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更复杂的悲怆。
······
向阳沟,这个曾经贫瘠却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山坳,迎来了它最后的喧嚣与死寂。
县民政局的工作组和公安局的干警进驻了。
大队部成了临时的移民登记点。
村民们扶老携幼,背着破旧的铺盖卷,提着仅有的家当,
——一口铁锅,几个粗瓷碗,几件打满补丁的衣服,
排着长队,在工作人员那里登记姓名、家庭人口,领取盖着县政府和民政局打印的“移民介绍信”和“安家补助费”。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迷茫和不舍。
没有了往日的鸡鸣狗吠,只有压抑的哭声、沉重的叹息和工作人员疲惫的吆喝。
赵老汉拄着拐杖,
颤巍巍地摸着村口那棵老槐树粗糙的树皮,
老泪纵横:“走?往哪儿走啊…根都在这儿埋着呢…我的老伴儿…我的爹娘…”
李寡妇抱着年幼的孩子,
茫然地看着手里的介绍信,
上面写着安置地点是几十里外一个陌生的公社。
她男人前年修水库被石头砸死了,
如今连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也要没了。
半大的孩子不懂离愁,只知道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哭闹着不肯走。
几个曾经跟着张有福混、但罪行较轻,不够判刑的年轻人,
低着头,灰溜溜地排在队伍末尾,
眼神躲闪,
充满了懊悔和恐惧。
王卫东和林白芷也在队伍中。
林修远暂时被安置在牛棚,由王卫东照顾,等待县里来人接。
他们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王卫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林白芷则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看着这片即将成为废墟的村庄和悲痛欲绝的乡亲,心中五味杂陈。
报复的快感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悲凉。
她虽然恨张有福刘满囤,恨那些欺负父亲的人,但从未想过要让整个向阳沟陪葬。
“卫东…”她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王卫东握紧了她的手,
目光投向远方干涸的水库和光秃秃的山坡,
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这里的‘穷山恶水’,还有人心里的‘穷山恶水’,逼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种子是他们自己种下的,苦果…也只能由他们自己吞下。”
他心中并非没有波澜,太初小世界里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和满池的鱼虾,此刻如同最尖锐的讽刺。
他能救,但他不会救。
有些代价,必须付。
移民工作开始了。
县里调来了几辆破旧的卡车和拖拉机。
村民们像货物一样,被塞进拥挤的车厢。
家当被胡乱堆在车斗里。
随着引擎的轰鸣,车队一辆接一辆,带着滚滚烟尘,驶出了向阳沟的山口。
每离开一辆车,村庄就空寂一分。
留下的,只有那些无法带走、也无人愿意继承的破败房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凉的山坡上,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还有那干涸的巨大水库泥坑,如同大地上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诡异与绝望。
虽然上游的山溪持续着向着水库注水,但是要等到水库的水能用,至少需要一年!
这段时间,恰恰是向阳沟大队社员们等不起的!
林修远告诉王卫东,只有赵老汉对自己还不算歧视,想让王卫东帮一帮赤脚医生赵老汉,王卫东走到了赵老汉的身前,拿出了五张大团结,“赵老爷子,这钱你收下,感谢你对我岳父的照顾,还有上次的出言相助!”
赵老汉推拒着不肯要,“无功不受禄,谢谢小兄弟的看中,我只是说了几句良心话!”
王卫东强行将五十块钱塞进了赵老汉的衣兜,“赵老爷子,这些钱对于我王卫东就是九牛一毛!
有良心的人不多了,这是你应得的!
我岳父都说了,你是这个向阳沟大队之中,少数几个不欺负他的人,
你们这里的人欺生,我岳父更是被挤兑的一身是病!
你们村好人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