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铸壁垒,已成为一座被绝望和寂静冻结的钢铁棺椁。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医疗监控设备规律却冰冷的滴答声,以及每个人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仿佛被无形之手越攥越紧的心脏。
隔离舱内,伊莱文的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起伏着,那些紫色的荧光在他的裂痕下顽固地闪烁、蔓延,与他自身冰蓝色的能量进行着无声却惨烈的拉锯。
其他伤员的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菲力伤口周围的青黑色持续扩大,西里尔的低烧不退,奥莉薇娅的断臂处传来阵阵诡异的麻痒……
雷蒙德教授几乎住在了临时搭建的分析台前,双眼布满血丝,面前的光屏上流动着无穷无尽的数据和失败的模拟结果。
每一种理论上可能的中和剂、能量抑制方案、甚至是基于现有病毒样本逆向推导的基因破解尝试,都在那诡异微生物可怕的适应性和变异速度面前败下阵来。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着实验室里仅存的光亮。
埃利安拄着刀,站在观察窗前,望着外面那片被虚无巨坑撕裂的、死寂的冰原。他的腿伤因为缺乏有效治疗而持续恶化,剧痛阵阵袭来,但他浑然不觉。
作为队长,他肩上的责任比身体的疼痛沉重千万倍。他必须做出决定,是为了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让所有人继续承受这种缓慢的侵蚀和恐惧,还是……执行元老院的最终指令,以最彻底的方式,终结所有痛苦,并确保灾难不会扩散。
每一个选项,都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阿黛拉守在伊莱文的隔离舱外,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熔岩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片干涸的、死寂的灰烬。
她一遍遍徒劳地擦拭着玻璃,仿佛这样就能擦去伊莱文身上的那些紫色痕迹。菲力烦躁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步,每一次震动都引来伤口更剧烈的疼痛,他却像自虐般毫不在意。
西里尔闭目靠在墙边,试图用冥想压制体内的异常,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失败。整个基地,弥漫着一股等待死亡降临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就在这时。
基地外部传感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异常响动。不是爆炸,不是撞击,更像是一种…高度能量体瞬间转移时产生的空间涟漪。
紧接着,主气密门的权限被从外部以一种极高的、远超埃利安甚至戈尔级别的指令强制解锁了!
“什么人?!”埃利安猛地转身,强忍剧痛举起手中的电磁狙击步枪,厉声喝道。所有还能动的队员也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武器对准了缓缓开启的气密门。
门外,北极的极寒狂风裹挟着雪沫倒灌进来。而在那一片迷蒙的白色中,一个高挑、挺拔、穿着厚重但极其考究的白色极地防护服的身影,悄然独立。
她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覆着冰霜的防护头盔,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刻满了岁月痕迹与深重忧虑的面容。
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发髻,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在深处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哀恸。
正是元老院的伊莎贝拉女士!
但她并非以元老的身份而来。她没有携带任何随从,没有元老院的徽记,甚至那身防护服也只是学院的高级制式装备,而非代表权力的华服。
她只身一人,穿越了数千公里的冰原,如同一个孤独的朝圣者,来到了这座被诅咒的前哨站。
“伊莎贝拉…女士?”埃利安愣住了,手中的枪口下意识垂低。其他队员也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伊莎贝拉迈步走进基地,气密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风雪隔绝在外。她目光快速扫过基地内部,看到伤员们的惨状,看到隔离舱内伊莱文的状态,看到雷蒙德教授面前那一片标红的数据屏,她那总是挺直的脊背,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但很快又被一种钢铁般的决意所取代。
“情况我已经通过雷蒙德教授的加密频道了解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以及一种…卸下了所有元老院面具后的、真实的沉重,“比报告中描述的…更糟。”
“您…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您也被感染怎么办?”埃利安急道,他无法理解这位以谨慎和守护闻名的元老为何会亲身犯险。
伊莎贝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越过埃利安,落在了伊莱文的隔离舱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充满了一种…近乎母亲般的怜惜与悲伤。
“很多年前…”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诉说,“我也有一个儿子。他和你一样大,埃利安。他也曾是学院的学生,很有天赋,也很…倔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波动:“那一次,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种…从未见过的、源自某个破碎世界的诡异孢子扩散。他所在的实习小队被卷了进去。为了阻止孢子扩散,给后续净化队伍争取时间…他…他选择了超载…”
超载!
这个词让所有人心头一凛!那是有死无生的禁忌之术!
伊莎贝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他成功了…孢子被彻底湮灭…但他…也化为了最纯粹的能量粒子,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基地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伊莎贝拉,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段往事,也从未想过,这位总是以铁血和理性着称的元老,内心深处竟然藏着如此惨痛的过去。
“元老院…包括我…”伊莎贝拉继续道,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沧桑,“从那以后,我们变得更加谨慎,甚至…保守。我们害怕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我们宁愿用更慢、更稳妥的方式,宁愿让其他人去承担风险,也绝不愿意看到你们步上他的后尘。”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埃利安、阿黛拉、菲力…每一个基石队员的脸庞。
“克洛诺斯那个混蛋…他的方式很激进,很混蛋,总是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她说到这里,甚至微微苦笑了一下,“但他有一点没说错…过度的保护,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扼杀。真正的风雨到来时,温室里的花朵,是经不起摧残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那是一种做出了最终决定的、义无反顾的眼神。
“所以,这一次,我不是以元老院伊莎贝拉的身份来到这里。”她看着埃利安,看着所有人,“我是以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身份,以一个…不愿再看到同样悲剧发生的长辈的身份,来到这里。”
她走向伊莱文的隔离舱,目光温柔而悲伤地凝视着里面昏迷的少年。
“这种病毒…让我想起了那种孢子。一样的恶毒,一样的…难以用常规手段对抗。”她轻声说着,仿佛在抚摸孩子的额头,“等待研究出解药?我们可能没有那个时间了。执行最终指令?那和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他选择超载,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她猛地转过身,面对所有人,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磅礴而凛然的威严!
“既然注定要有人付出代价,那么这次,就由我来。”
“女士!您要做什么?!”埃利安预感到了什么,惊恐地喊道。
“超载,并非只能用于毁灭。”伊莎贝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开始解开自己厚重防护服的卡扣,“它燃烧的是生命、是灵魂、是一切存在的本源。这股力量,同样可以用于…最极致的‘净化’。”
防护服被她褪下,露出下面一身简洁的深色作战服。她的身体并不强壮,甚至有些消瘦,但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我的能力是‘能量同调与转化’,和我的儿子一样,是不是很讽刺。”她解释道,双手缓缓在身前抬起,一股柔和却无比浩瀚的能量开始在她周身汇聚,散发出温暖的白光。
“超载状态下,我可以无限制转化为最纯粹、最具有‘识别性’的净化能量。我能感应到你们体内那些异种能量的频率…然后,引导我的力量,像精准的靶向药物一样,找到它们,锁定它们,将它们连同被严重侵蚀的细胞一起…彻底湮灭,化为最无害的基本粒子。”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要精确地操控超载后那狂暴无比的能量,深入每一个感染者的体内,进行微观层面的精准手术!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控制力?又何等巨大的牺牲?!这远比用超载来毁灭敌人要艰难和痛苦千万倍!
“不!伊莎贝拉女士!不行!”阿黛拉尖叫起来,泪水瞬间涌出,“您不能!一定有别的办法!”
“代价呢?!您会…”埃利安的声音哽住了。
“代价就是我的全部。”伊莎贝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慈爱和释然,“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超载能维持大约一个小时。一小时后,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彻底消散,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无比温柔,扫过每一张年轻而惊恐的脸,“也是我…为自己当年没能阻止那个孩子,所能做出的…最后的赎罪。”
她不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她的身体开始发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温暖、纯粹、却不带丝毫热度,仿佛是最本质的“生”的力量。
“记住这种感觉,孩子们。”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浩大,在整个基地内回荡,“记住这份力量…它不是用来毁灭,而是用来守护和净化的。未来…或许你们不再需要用到它,但一定要明白…力量的意义,从来不止于破坏。”
下一刻,她周身的白光猛地爆发开来,如同在基地内部升起了一轮纯净的太阳!
但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无比柔和,如同母亲的怀抱,瞬间充满了基地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寸合金墙壁,也温柔地包裹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埃利安、阿黛拉、菲力、西里尔、奥莉薇娅、琉娜、艾拉、洛伦佐、里奥…甚至隔离舱内的伊莱文,以及那位留守的军医和重伤员们,甚至是基地在,乃至整个北极…
所有人都被这温暖的白光所笼罩。
没有痛苦,没有灼烧,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温暖。
然而,在这份宏观的温暖之下,在微观的层面,一场无比激烈而精准的战争正在上演!
伊莎贝拉那燃烧生命换来的净化能量,如同无数拥有自我意识的、最微小的光之天使,精准地涌入每个人的体内。
它们绕过健康的组织,无视宿主自身的能量,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准地锁定了那些散发着不祥紫光的异化微生物!
然后,湮灭。
无声无息地,那些顽固的、连最先进科技都无法奈何的紫色荧光,在这纯粹的白光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分解,化为了最基本的、无害的能量粒子,然后被白光同化、带走。
这个过程细致入微,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心力和控制力。伊莎贝拉的身影在光芒中逐渐变得模糊、透明,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安详,甚至带着一丝欣慰。
她能“看”到。
看到伊莱文体内那最深处的、几乎要与他的引力核心纠缠在一起的紫色阴影被连根拔起,彻底净化,而他自身冰蓝色的能量虽然因此虚弱了许多,却重新变得纯净而稳定。
看到菲力伤口处那恶性的青黑色迅速褪去,新鲜的肉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看到西里尔肩胛内的毒素被清除,低烧瞬间消退。
看到奥莉薇娅断臂处的麻痒被一种温暖的愈合感所取代。
看到每一个人体内的污秽被一点点清除,生命的活力重新在他们体内流淌…
她的牺牲,正在生效。
光芒持续地闪耀着,温暖着这座冰原上的孤堡。
基地内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浩瀚而温柔的净化之光中,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令人恐惧的异物正在消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带来净化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而那光芒中心的身影,也越来越淡…
一个小时。
这是她为自己设定的终末。
也是她给予这些孩子们,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当最后一缕紫色的痕迹从最后一名伤员体内被清除时,那笼罩基地的温暖白光,也恰好达到了最微弱的程度。
光芒中心,伊莎贝拉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光的轮廓。
她似乎朝着伊莱文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最后的、无比慈爱和安详的笑容。
然后,如同晨曦的薄雾,悄然散去。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尸体,没有遗物,甚至连一丝能量波动都没有残留。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只有基地内那彻底消失的病毒,以及所有人体内那重新恢复纯净的能量与生机,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伟大而壮烈的牺牲。
冰铸壁垒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医疗设备规律的声音,以及…那无法抑制的、低沉的、充满了无尽感激与悲伤的啜泣声。
阳光透过观察窗,照在伊莱文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也照在阿黛拉布满泪痕的脸上。
灾难,似乎过去了。
但那份沉重的、名为牺牲的烙印,却永远刻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远在学院的克洛诺斯,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极的方向,手中的笔无声滑落。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
与此同时,在冰原之上那场无声的净化进行之时,在那片被伊莱文的力量撕裂出的、通往幽暗深海的巨大冰渊之下,另一场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战斗,正步入终局。
戈尔·马格努森带领着他仅存的、伤痕累累的队员们,如同投入漆黑巨口的微光,早已被无尽的海水与深沉的黑暗所吞噬。特制的深海装甲承受着令人牙酸的巨大水压,外部照明灯刺破的有限范围之外,是比墨更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幽暗。
通讯频道里只有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推进器低沉的嗡鸣,以及传感器偶尔捕捉到远处不明生物游动或地质活动传来的、被海水扭曲后的诡异声响。
他们沿着陡峭的、光滑得不像自然形成的冰渊壁不断下潜,数据面板上显示的深度数字早已超过了任何常规潜艇的极限。雷蒙德教授传来的最后数据显示,那种异化微生物的浓度,随着深度的增加,正在呈指数级攀升。
“保持警惕,能量扫描开到最大功率。”戈尔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沙哑而稳定,仿佛这令人窒息的深海环境对他毫无影响,“我们接近了。”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