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义猛地抬起头,茫然、混乱、夹杂着一丝最后挣扎的希冀,看向王璟若,又看向面色沉痛却目光坚定的李从善,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到否认的痕迹。
仿佛为了彻底打消李存义最后一丝怀疑,也为了将这正统之名昭示于众,李从善在王璟若的眼神示意下,强忍悲痛,缓缓展开了手中那方明黄色、边缘已有磨损的绢帛。虽然年代久远,血迹有些暗淡,但那雍容大气、力透纸背的笔迹,以及末尾那方小小的、模糊却仍可辨认的“李豫”私印,都散发出不容置疑的皇家气息与沧桑感。血诏的内容虽未高声诵读,但那展开的姿态,已足以让近处的李珂等人看清端倪,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李存义的视线死死盯在那半块玉佩上,又移到血诏之上,再看向李从善那年轻却已具威严、与记忆中韩皇后眉宇间那份独特的高贵气度隐约重合的脸庞……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连串环环相扣、无可辩驳的铁证面前,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嗬……嗬嗬……”李存义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像是哭,又像是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荒谬、自我厌弃与彻底的绝望。他猛地推开身旁试图搀扶他的侍卫,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涣散地扫过场中众人——王璟若的冷然与决绝,李从善的沉痛与复杂,迟恩的老泪纵横与悲悯,李珂的沉默与复杂难明,李存礼面如死灰的惊恐,还有那些禁军侍卫、宦官宫女躲闪游离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报应!这都是报应啊!”李存义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嘶哑凄厉、不似人声的惨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自嘲、悔恨与崩溃,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灰败的脸颊流下,将他最后一点帝王仪态冲刷得荡然无存,“朕……朕错了……大错特错……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枉为人君……朕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坐于这紫宸殿上?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去见……去见韩氏……”
他忽然停止了那令人心悸的惨笑,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空茫。那是一种所有情绪被彻底抽干、所有执念瞬间崩解后的死寂。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仿佛此间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已与他无关。
他低下头,开始缓慢而认真地整理身上那件早已凌乱不堪、沾染污渍的明黄常服。手指颤抖着,却异常执着地将歪斜的衣襟拉正,抚平上面的皱褶,尽管那些酒渍无法抹去。他抬起手,将自己那早已松散偏斜的紫金发冠小心翼翼地取下,就着袖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动作,重新戴回头上,仔细调整到端正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缓慢,那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而孤独的告别仪式。
整理完毕,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微微发亮的东方,也不再看玉阶上下的任何人,而是缓缓抬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一步一步,向着那灯火通明的紫宸殿内走去。他的背影在煌煌烛火下拉得很长,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萧索,仿佛一个被时代洪流抛弃的、即将走入历史尘埃的剪影。
王璟若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李存义的意图。他抬起手,制止了身边杜厚朴以及几名广胜军甲士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的动作,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与最终的尊重。到了这一步,对于一个曾经睥睨天下的帝王而言,或许这样的结局,是保留最后尊严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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