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缓缓收回望向殿门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浊气与复杂的情绪一并吐出。他看向身旁的李从善。李从善此刻已经重新抬起头,眼中虽然仍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变故催生出的、超越年龄的清明与决断。那眼神深处,已然有了属于帝王的坚毅光芒在隐约闪烁。他对着王璟若,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接过了千钧重担。
王璟若沉声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稳定军心、掌控局面的力量:“杜厚朴,挑选十名最沉稳精锐的甲士,随我与晋王殿下入殿查看。李珂将军,”他看向神色复杂的李珂,“请你一同前往,做个见证。其余人等,严守殿门及各出入口,未经我与晋王殿下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亦不得喧哗。”
“遵命!”杜厚朴肃然抱拳,迅速点出十名心腹甲士。
李珂犹豫了一瞬,对上王璟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又看了看李从善,最终默默点了点头,走上前来。
王璟若、李从善、迟恩、李珂,在杜厚朴及十名甲士的沉默护卫下,推开了紫宸殿沉重的大门。
这里陈设却极为精致典雅,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心腹臣子的地方。此刻,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宫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然而,与殿外的肃杀凌乱不同,殿内虽然也有些许凌乱——如散落在地的几份奏章、倾倒的矮凳、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气与一种说不出的颓靡气息——但整体上,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近乎诡异的“秩序”。
最引人注目的是,李存义并未如他们预想的那般瘫倒在某个角落,或是留下狼藉不堪的场面。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大殿正上方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身体挺直,双手自然平放在铺着明黄锦缎的案面上,头微微低垂,双目轻阖,面容平静安详,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解脱般的弧度,仿佛只是一位勤政的君王在批阅奏章时过于疲惫,终于得以片刻小憩。
他身上那身明黄常服已然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连最细微的褶皱似乎都被细心抚平。发冠端正,鬓发整齐,脸上之前崩溃时的泪痕污迹也被擦拭干净。如果不是脖颈上那条与房梁相连的长长缎带和那微微发紫的脸膛,众人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醒来,继续处理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国事。
李存义显然是自缢而亡,这位要强大半生,却在天下即将安定之时堕落的帝王,选择了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堪称“优雅”的方式——端坐于他日常治理国家的御案之后,仔细整理好仪容,然后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身体不曾悬空的情况下硬生生地令自己窒息而亡,甚至没有半点挣扎的本能举动。就连王璟若看了都不禁微微动容,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意志,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极致的悔恨与崩溃之后,那个曾经励精图治、雄心勃勃、渴望建立不世功业的晋王李存义,又短暂地回归了片刻,用这种方式,维护了他作为帝王最后的、也是仅存的尊严,也为他充满矛盾与悲剧性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安静而决绝的句号。
御案之上,除了常规的笔墨纸砚,还平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上面墨迹新鲜淋漓,显然是不久前刚刚写就。上面放着的正是传国玉玺那打开的木匣和另外半块龙凤承天佩。纸上的字迹笔锋略显颤抖,不如全盛时稳健,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与忏悔,上面写着一首绝命词:
曾记晋阳砺剑,栉风沐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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