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心中一阵烦恶。石敬瑭的野心,这些时候已经如同毒蛇吐信,越来越不加掩饰。他再次望向远处的洛阳,那座他曾经无数次进出、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城池,此刻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竟显得有几分陌生和狰狞。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他脑中嘶吼,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一边是石敬瑭代表的、冷酷而现实的生存逻辑——不进则死,且有拥立之功的诱惑;另一边则是他内心深处残存的忠义观念,城头旗帜的更换,显然说明叛乱者已经得手,而洛阳城中堪坐大位的,恐怕只有李从善一人。若果真是其登临大宝,那自己的家眷,或许可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四周是虎视眈眈的鲨鱼和深不可测的漩涡。
最终,在石敬瑭几乎要失去耐心的逼视下,李昭有些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传令……前军加强警戒,多派斥候。中后军……于此择地扎营。要快,立稳营盘,多设鹿角壕堑。再探洛阳四门动静,尤其是……看看有无使者出城。”
这是一个妥协而暧昧的命令。它既没有明确表示要进攻,也没有说要退兵或原地待命,而是选择了扎营观望。这给了他自己一点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但也无疑将决定权再次后推,并将数万大军的命运悬于这不确定的等待之中。同时,这命令也默许了石敬瑭等人可以继续备战——扎营本身就是为了作战做准备。
石敬瑭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但旋即又皱起眉头,显然对李昭没有立刻下令进军感到不满。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李昭一个更加疲惫而凌厉的眼神制止。李昭毕竟是主将,多年的积威仍在,石敬瑭只得强压心头焦躁,抱拳应道:“末将遵命!”转身催马而去,开始大声吆喝着传达命令,声音中带着一股刻意彰显的权威。
大军如同被鞭子抽打的庞大机器,开始缓慢而嘈杂地转向、停顿、然后忙碌起来。步兵们喊着号子,在军官的催促下,砍伐着道路两旁本已稀疏的树木,拖曳着沉重的树干和枝桠,开始挖掘环绕营盘的壕沟,树立起一道简陋却森然的木质栅栏。骑兵们在外围呼啸往来,荡起更多尘土,警惕地扫视着洛阳方向和两侧的原野。辎重营的车辆吱呀作响,被民夫和辅兵奋力推入逐渐成形的营盘核心区域,帐篷如雨后蘑菇般一片片立起,炊烟也开始袅袅升起,混合着尘土和人马体味,形成一种独特而压抑的战场气息。
中军大帐很快在一处略高的土坡上立起,比其他帐篷更大,紫色的帅旗在帐顶无力地垂着。李昭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入帐中。他屏退了想要跟进来的大部分随从,只留下两名跟随他多年、沉默寡言却绝对忠诚的幕僚。帐内陈设简单,一幅临时绘制的洛阳周边地图铺在粗糙的木案上。李昭站在案前,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洛阳城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
“大人,”一名年长姓陈的幕僚低声开口,“方才石将军所言,虽有些……急切,但并非全无道理。我军已至此地,犹如箭离弓弦。城内情况不明,若贸然退兵,恐军心哗变,后路亦可能被截。然若强攻……”他顿了顿,看向地图上洛阳那厚重的城墙标记,“洛阳城高池深,纵经内乱,但仍有李珂还在城中,此人在杨刘多年,对固守颇有心得,强攻之下,伤亡必重,且……名分上……”
另一名稍年轻的幕僚也道:“陈先生所言极是。而且,若果真是晋王殿下登基,那我军‘清君侧’之名,便瞬间失去了靶子。届时我们算什么?叛军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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