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的脸瞬间涨红：“那……那三捆棉纱去哪了？总不能凭空消失！”
“没消失。”赵桐权拿出一张泛黄的收条，上面是乡卫生院的盖章，“程志国当年把抢救出来的棉纱低价卖给了乡卫生院，换了钱给车间烫伤的女工交医药费。这是收条，上面写着‘收到程志国同志捐赠棉纱三捆，用于制作绷带’，日期正是1994年7月13日，暴雨后的第二天。”
法庭里静得能听见程志国的呼吸声，他望着那张收条，像望着失散多年的孩子，手指颤抖着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来，怕碰碎了这迟来的真相。
“还有这个。”赵桐权调出当年的考勤表，“7月12日晚，程志国本不是值班人员，是替生病的工友顶班。他的值班记录上写着‘23点发现仓库漏雨，进入抢救’，后面还有两个工友的签字证明——他们当时在值班室看到他抱着棉纱往医务室跑，只是当年没人敢站出来作证，怕丢了工作。”
程志国的肩膀突然垮了，轮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低下头，眼泪砸在膝盖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我……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等得到。”赵桐权的声音很轻，却像炉火突然蹿起的火苗，“当年你救的女工，现在是市纺织协会的会长，她带了当年的病历和绷带样品来，说这些年一直找证据想还你清白。”
侧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玻璃罩，里面放着一小段泛黄的绷带。“程师傅，”她声音哽咽，“这绷带里的棉纱，我一直留着。当年要不是你，我那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程志国看着玻璃罩里的绷带，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咳嗽起来，咳得轮椅都在抖。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那半捆藏在床板下的棉纱，边角都磨烂了，却叠得整整齐齐。“我留着它，不是怕人说我偷，是怕忘了那天雨多大……”
“现在不用怕了。”赵桐权拿起法槌，目光扫过庭内，“经审理查明，程志国进入仓库系抢救集体财产，所谓‘盗窃’系错判。现判决如下：撤销1994年对程志国的刑事判决，宣告无罪。”
法槌落下的瞬间，阳光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透过高窗落在程志国的轮椅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慢慢展开那半捆棉纱，纱线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像当年纺织机上跳动的银丝。
“对了，”赵桐权补充道，“红旗纺织厂欠你的三年工资，加上利息，一共是八千七百六十五元，厂里刚才已经打到你卡上了。还有这个——”他让人递过去一个相框，里面是程志国当年的劳模奖状，重新烫金装裱过，“劳动模范，实至名归。”
程志国捧着相框，指腹轻轻摸着“劳动模范”四个字，突然抬头对赵桐权笑了，还是照片上那两颗小虎牙，只是眼角多了皱纹。轮椅滑过地板时，他回头望了眼审判席，赵桐权朝他点了点头——就像当年在菜市场，他蹲在烂菜叶堆里抬头时，赵桐权悄悄塞给他一个热馒头，用眼神说“会好的”。
庭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赵桐权翻开下一本卷宗，封皮上写着“2001-民字第142号”，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个婴儿，背景是烧毁的婚纱店。他指尖一顿，想起这个案子：当年判定女人故意纵火，却没人知道她是为了救困在火场的婴儿，而那婴儿，现在是市消防支队的特勤班长。
阳光穿过卷宗上的灰尘，在字迹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纺织机转动时的光影。赵桐权知道，每一页泛黄的纸里，都藏着个等了很久的人，而他要做的，就是轻轻翻开，让光照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