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最宽容的帷幕……”
这个疯狂的“导演”,最终选择了他所痴迷的“水”,作为自己最后的舞台和坟墓。是自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退场”?他的尸体,会像他那些扭曲的“作品”一样,永远沉没在这黑暗的水底吗?
洞窟里恢复了寂静,只有水滴声和搜索队员准备下水的声响。那五个玻璃容器中的“作品”,在照明棒的光芒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凄凉的“美”。
陈默知道,孙国华的肉体或许就此消失,但他留下的罪恶、创伤和谜团,并不会随之沉入水底。那些受害者的家庭需要答案,苏瑾和林薇需要漫长的恢复,而那个关于“幽灵”的黑暗传说,或许真的会如孙国华所说,在城市的某些角落继续低语。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潭幽深的水。目光扫过那些玻璃容器,扫过这个精心构筑的罪恶巢穴,最后落在洞口透进来的、那一缕微弱的天光上。
舞台或许坠落,黑暗暂时被驱散一角。但追索不会停止。对真相的追索,对正义的追索,对那些被掩埋的痛苦的追索。
他走出洞窟,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充满生机,也依旧藏着不为人知的阴影。
老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陈默点点头,望向远处城市的方向。医院里,苏瑾还在沉睡,林薇正在努力平复创伤。生活还要继续,伤疤需要时间愈合,而守护这份脆弱日常的责任,依然在肩。
他深吸一口山林间清冷的空气,迈开脚步。
完美的盲点或许已被发现,但光明之下的追索,永无终点。
一年后。
秋日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青灰色的步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混合着咖啡馆飘出的暖意。街道上车流平缓,行人步履从容,这座城市似乎已经彻底消化了去年那场震惊全城的“幽灵导演”连环案所带来的震动与余悸。
陈默坐在街角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他穿着便服,脸色比一年前平和了些,但眼底深处那份沉淀的锐利和某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并未完全散去。他在等苏瑾。
不远处,一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和米色长裙的身影,正沿着步道慢慢地走过来。她的步子还有些虚浮,需要借助手杖,但走得很稳。是苏瑾。她的头发剪短了些,利落地别在耳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不再是井下初见时的空洞与死寂,有了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光彩,尽管那光彩深处,依旧藏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她在陈默身边坐下,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前方嬉闹的孩童和悠闲的老人。
“今天感觉怎么样?”陈默问,声音放得很轻。
“还好。复健医生说,走路越来越稳了。”苏瑾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是长期不说话和身体虚弱留下的痕迹。“林薇……她上周出院了,说想来看你,又怕打扰。”
“她没事就好。”陈默点点头。林薇经历了那次劫难,心理创伤很重,接受了长时间的治疗,最近才逐渐恢复社交能力。她最终没有选择起诉张辰(尽管张辰在失踪案后的某些隐瞒行为令人不齿),而是选择了彻底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这对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车声。
“他……真的死了吗?”苏瑾忽然问,声音几不可闻。她没有说名字,但陈默知道她指的是谁。
一年了,关于孙国华的最终下落,依然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当时地下潭水太深太复杂,搜救队反复打捞、探测,除了在水底深处发现了一些疑似衣物纤维和工具残片,始终没有找到孙国华的遗体。那条地下暗河系统四通八达,最终汇入更深处的地下水脉,通往哪里无人知晓。警方倾向于认为,孙国华中枪后坠入深潭,生存几率极低,尸体可能被暗流卷走,永久埋藏在了地底。但一天没有找到确凿的尸体,一天就不能百分百定论。
“搜救持续了三个月,能用的技术都用了。”陈默没有正面回答,“他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苏瑾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没有焦点。一年来,她很少主动提起那七年,也很少表露情绪。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复杂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封闭自己,回避记忆,是大脑的自我保护。她能恢复到今天这个样子,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也离不开陈默日复一日的、小心翼翼的陪伴和引导。但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丢失的七年,横亘着各自被那场噩梦重塑的人生,很多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下个月,我想搬出去住。”苏瑾又开口,语气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看了一个小公寓,离康复中心近,也安静。”
陈默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冰凉的触感传来。他没有感到意外。苏瑾出院后一直暂住在他安排的、相对隐蔽安全的住所,但那里毕竟不是她的家。她有权利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哪怕那生活依旧笼罩在过去的阴影下。
“好。需要什么,跟我说。”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平稳。
“谢谢。”苏瑾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疏离,有深藏的痛楚,还有一种陈默看不懂的、近乎决绝的东西。“你……也照顾好自己。案子……还有别的要忙吧?”
她指的是孙国华案留下的尾巴。虽然主犯大概率死亡,但案件牵扯出的问题远未结束。
“嗯,还有些后续调查。”陈默点头。孙国华案引发了全市对大型公共建筑安全漏洞、工程监管、网络隐蔽犯罪等领域的一系列整顿和法规完善。对孙国华可能存在的同伙(如“阿斌”、冯永,以及可能提供技术或物资帮助的其他人)的追查,也转入长期工作。那些在“磐石”工程深处发现的五具女性遗体,经过艰难的dna比对和家属辨认,确认了其中三人的身份,都是多年来的失踪者,最久的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还有两具,至今身份成谜,可能永远无法知晓她们是谁,来自哪里。她们的案件被重新立案,孙国华作为首要嫌疑人,即使死亡,也背上了这些无法洗脱的罪责。对于受害家庭而言,找到遗骸是残酷的告慰,但迟到的正义,终究是正义的一种形式。
还有那枚在苏瑾耳后发现的手术痕迹,以及她体内检测到的特殊药物残留。经过多方调查,指向一个与境外某些非法生物实验黑市有隐秘联系的地下医疗网络,孙国华可能通过这个网络获取了技术和药物。该网络的调查涉及更复杂的跨国犯罪问题,仍在进行中,进展缓慢。
这些,陈默都没有对苏瑾细说。她不需要知道这些黑暗的细节,她的世界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光明和安宁。
“我该回去了。”苏瑾撑着拐杖,慢慢站起来。“下午还有心理辅导。”
陈默也站起身,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苏瑾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犹豫的动作,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拄着手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远了。阳光在她身后拉出细长而孤单的影子。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缩小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手中的咖啡早已冰冷刺骨。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就像这杯冷掉的咖啡,再也暖不回来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七年的时间,更是七年间各自坠入的、截然不同的深渊。他能把她从那个物理的牢笼里带出来,却无法将她从记忆的牢笼里完全解放,更无法填补自己心中那因她失踪而被凿出的、深不见底的空洞。或许,他们都需要在远离彼此的世界里,独自完成剩下的愈合。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李的信息:“陈默,下午三点,支队开会,讨论‘磐石’工程后续安全隐患排查的汇总报告,还有那几个未确认身份受害者家属的安抚工作安排。”
工作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即使阴影未曾完全散去,即使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陈默将冷咖啡扔进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气。秋日的空气清冽,带着一丝凉意。他抬头,看了看被梧桐枝叶切割成碎片的蓝天。阳光有些刺眼。
他转身,朝着与苏瑾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
街道依旧喧嚣,光影在建筑与人群间流淌、变幻。完美的盲点或许已被戳破,罪恶的舞台已然倾颓。但这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有机体,它的褶皱里依然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光明与阴影永恒地交织、追逐。
而守护者,不能停歇。
他的背影融入人流,坚定,孤独,却又带着一种经过淬炼后的、沉默的力量。
光影之间,追索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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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
……当……当……当
钟声自远方缓缓荡开,
仿佛某种伟力将整个世界温柔包裹。
时间在此刻凝滞,继而倒流,飞速回溯……
钟声愈加响亮,回荡不息,
恍若要穿透这方天地的每一寸角落。
终于,时间重归于最初的静寂——
仿佛过往种种,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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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那一瞬,如同计时器被悄然按下——
屏幕亮起,浮出一行幽蓝的字:
第次时间回收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