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陈默警官吗?”一个苍老、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声传来,有些犹豫和胆怯。
“我是。您哪位?”
“我……我是孙国华的姐姐,孙桂芳。”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看到电视新闻,说东郊船厂那边……我弟弟他……他是不是……”
陈默瞬间绷紧了神经。“孙女士,您慢慢说。您最近和孙国华有联系吗?”
“没有,好多年没有了。他……他脑子从小就跟别人不太一样,聪明,但钻牛角尖,后来被单位赶出来,就更不跟人来往了。前些年,我妈去世前,他还偷偷回来过一次,留了点钱,话都没说几句就走了,样子变了很多,阴沉沉的……我害怕,也没敢多问。”孙桂芳抽泣着,“后来就再没消息。警察同志,他是不是……是不是做了很坏的事?新闻里说的那些……”
“孙女士,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您仔细回想一下,孙国华以前有没有提过特别感兴趣的地方?或者,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在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能对我们有帮助。”陈默尽量让声音平和。
孙桂芳想了很久,断断续续地说:“他……他从小喜欢往废弃的工厂、防空洞里钻,说那里有‘真正的结构美’。后来……好像提过一句,说他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地方’,能实现他的‘终极构想’……我问他是哪里,他神神秘秘的,只说跟‘水’和‘光’有关,还说那里以前是……是‘战争的遗产’,后来被埋没了,他要让它‘重获新生’……”
战争的遗产?被埋没?跟水、光有关?能实现“终极构想”?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本市的“战争遗产”……防空洞?废弃的人防工程?大型的地下掩体或仓库?结合“水”和“光”……
他突然想起一份旧档案。建国初期,本市曾依托山体修建过一套规模庞大、功能复杂的人防工程系统,部分深入地下数十米,内部有自备水源(深井)、发电和通风系统,甚至传说有地下水库和种植区。后来随着城市发展,大部分被废弃、封填或改造,具体分布图很多都遗失了。其中最大的一个主体工程,代号“磐石”,据说就在……东郊那片丘陵地带下方,与红星造船厂旧址所在的河道区域,可能有所关联!
孙国华所说的“完美的地方”,会不会就是“磐石”工程的某个废弃部分?那里有地下空间,可能有水(地下水库或渗透水),也可能有残存的发电设备或引入自然光的巧妙设计(早期人防工程有的会利用折射镜引入地面光线)!而且,那里足够隐蔽、庞大、结构复杂,完全符合他构建一个“终极舞台”或“作品陈列馆”的需求!
“孙女士,非常感谢您!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陈默急切地道谢,挂断电话,立刻将这个线索告诉老李和虞倩。
“‘磐石’工程……”老李眉头紧锁,“我知道那个,范围太大了,而且几十年过去,很多入口都找不到了,有的区域可能已经坍塌或淹水。就算孙国华真的躲在那里,要找出来也如同大海捞针。”
“但他受了枪伤,需要处理,也需要食物和水。那个废弃的控制室只是他的一个前哨站,‘磐石’内部如果有他经营多年的巢穴,他一定会回去!”陈默肯定地说,“而且,如果他真的把那里当作‘作品陈列馆’,那么其他受害者的遗体……可能也在那里。”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假设,但也可能是揭开所有谜团的最后机会。
“申请支援,调阅所有人防‘磐石’工程的原始图纸和后期改造记录,哪怕是不完整的。联系当年参与建设或勘探的老人。组织特警和搜救队,对东郊丘陵地带,特别是河道附近的山体、可疑洞口进行拉网式排查。”陈默的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孙国华还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他像一只受伤的蜘蛛,一定会退回他最熟悉的网中央。”
行动在紧张地部署。陈默坚持要参与搜索。
“你的身体……”老李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手上的伤。
“我没事。”陈默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手指,“我必须去。苏瑾的仇,林薇的惊,还有那些未知受害者的冤,都需要一个了结。而且,只有我……或许最能理解那个疯子的思路。”
老李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点了点头。“好。但你必须在队伍中间,听从指挥,不能擅自行动。”
陈默答应了。
三天后,一支由特警、刑侦、地质勘探和医疗人员组成的联合搜索队,进入了东郊丘陵地带。根据零星的旧图纸和老人口述,他们锁定了几个可能通往“磐石”工程深处的废弃入口。其中一处,位于河道拐弯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里,洞口被茂密的植被和落石半掩,若非仔细搜寻,根本无法发现。
拨开藤蔓,撬开锈蚀的铁门,一股陈旧、潮湿、带着淡淡霉味和……一丝隐约化学气味的空气涌出。手电光柱刺入,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而斑驳的混凝土通道。墙壁上还能看到早已褪色的标语和编号。
就是这里。
搜索队结成战术队形,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推进。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很多岔路被坍塌物堵死。空气越来越浑浊,温度降低。偶尔能听到深处传来的、空洞的滴水声。
陈默走在队伍中段,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墙壁上的痕迹,地面的尘土,空气里微弱的气流变化……他在寻找人类活动的迹象。
走了大约半小时,前方探路的特警突然打出停止手势。手电光集中照向通道一侧——那里有一个明显是后来开凿的、不规则的洞口,通向一个更大的空间。洞口边缘有新鲜的工具刮擦痕迹。
就是这里!
特警迅速占据有利位置,向洞内投掷照明棒。
光芒照亮了一个巨大的、穹顶式的天然溶洞改造空间。洞顶有裂缝,透下几缕天光,形成诡异的光柱。洞内一侧,是一个幽深的地下潭水,水面平静。另一侧,则是一片人工平整过的区域。
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原地。
平整的区域上,矗立着几个……透明的、圆柱形的玻璃容器,大小如同小型水族箱。容器里注满了某种透明的防腐液体。而液体中悬浮着的,是——
人体。
年轻女性的身体。
她们保持着各种姿势,有的蜷缩,有的平躺,面容平静甚至安详,仿佛只是沉睡,但苍白的肤色和静止不动的状态,昭示着她们早已逝去。她们的穿着打扮各异,有的甚至还能看出年代感。
五个容器。五个被“珍藏”的“作品”。
在容器后方,靠墙的位置,有一张简陋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化学仪器、手术工具、以及一些笔记和图纸。工作台旁的椅子上,搭着一件沾有暗褐色污迹的工装。
而在洞窟最深处,靠近水潭边的阴影里,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块石头上,似乎正望着幽深的潭水。
他听到了动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手电光聚焦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憔悴、苍白、胡子拉碴的脸,额角有一道新鲜的血痂(可能是枪伤擦痕),眼神浑浊而疯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衣袖上有深色的血迹。
正是孙国华。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闯入的警察们,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微弱、难以理解的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解脱?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没有用变声器,听起来异常疲惫,“比我想象的……慢了一点。”
“孙国华!你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特警厉声喝道,枪口齐齐指向他。
孙国华似乎没听见,他的目光越过特警,落在了陈默身上。他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观众。
“陈警官,”他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产生轻微的回音,“你看到我的‘作品’了吗?她们……很美,是不是?我将她们从庸俗的尘世中剥离,赋予她们永恒的姿态和……宁静。这才是艺术。可惜,最后一个……最完美的那个,我没能完成最后的步骤。”他指的是苏瑾。
陈默感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但他死死压住,冷声道:“你的‘艺术’,是谋杀,是囚禁,是变态的罪行!”
“罪行?”孙国华歪了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不,那是升华。你们不懂。这个世界充满了混乱和噪音,只有在这里,在我的舞台上,一切才是有序的、安静的、永恒的。”他指了指那些玻璃容器,“她们不再衰老,不再痛苦,不再有欲望和烦恼。我给了她们……完美的结局。”
“苏瑾呢?你对她做了什么?”陈默向前一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苏瑾……”孙国华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她是个奇迹。她竟然能在黑暗里坚持七年,心里还存着希望……这本身,就是最动人的戏剧元素。我本来想……让她成为压轴,和她的英雄,一起完成最终落幕。可惜,出了点意外。”他摸了摸额角的血痂,“不过没关系,结局……总是会来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天气。
“你没有结局了。”老李举枪逼近,“你的戏,到此为止。”
孙国华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口,忽然笑了,那笑容扭曲而怪异。“我的戏?不,我的戏永远不会结束。即使我死了,这些‘作品’还在。即使你们毁掉这里,那些消失的故事,那些‘幽灵走廊’的传说,还会流传。总会有人记得,总会有人……被吸引。黑暗的舞台,永远不会缺少演员。”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潭水,喃喃道:“而水,是最宽容的帷幕,能接纳一切,也能隐藏一切……”
话音未落,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地一仰,整个人翻入了身后那片深不见底的地下潭水之中!
“阻止他!”老李大喊。
但已经晚了。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孙国华的身影瞬间被漆黑的潭水吞没。水面泛起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几串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上来,随即也消失了。
特警迅速靠近水边,强光手电照射水面,但潭水太深太暗,什么也看不见。水性好的队员立刻准备下水搜索。
陈默走到水边,看着那重新归于平静的漆黑水面。孙国华最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