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基地的日子,如同一台精密的钟表,在汗水、油污和钢铁的碰撞声中规律地流逝。我们逐渐从对坦克充满敬畏却又手足无措的“菜鸟”,成长为能够基本驾驭这些钢铁猛兽的“乘员”。然而,一辆坦克绝非一人之力可以驱使,它是一个微缩的钢铁世界,需要数个灵魂在其中紧密协作,才能赋予它真正的生命。而我们车组,直到那个下午,才算迎来了它最后,也或许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那是在一次针对二号坦克原型车的复杂地形适应性驾驶训练后。烈日灼人,训练场上的尘土被履带扬起,久久不散,像一层金色的薄雾粘附在一切物体表面。我们的坦克——一辆刚刚被我们这些学员“折磨”了半天的早期量产型二号坦克——瘫在了一片模拟泥泞洼地的边缘,右侧的履带深深地陷入了松软的泥浆里,任凭发动机如何嘶吼,驱动轮空转着,甩出大片的黑泥,却无法让这个数吨重的钢铁造物移动分毫。
我们几个人——包括临时担任车长的我——围在坦克旁边,浑身沾满油污和泥点,脸上写满了沮丧和无奈。我们尝试了教科书上所有的方法:在履带下垫木板、树枝,甚至试图用人力去推——这当然是徒劳的。坦克像一头搁浅的巨鲸,沉默而固执地陷在那里,散发着引擎过热的焦糊味。
“该死!传动系统可能也过热保护了!”一个来自汉诺威、略懂机械的装填手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懊恼地骂道。
就在这时,一辆负责后勤保障的、涂着灰蓝色油漆的轻型卡车卷着尘土驶近,吱呀一声停了下来。从副驾驶跳下来一个身影,同样穿着装甲兵的作训服,但看上去比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要沉稳得多。他个子不算很高,但肩膀宽阔,手臂粗壮,一看就充满了力量。他的脸庞被风和阳光染成了健康的古铜色,鼻梁高挺,嘴角似乎习惯性地带着一丝审视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湛蓝而明亮,像两汪清冽的山泉,此刻正敏锐地扫过陷坑的坦克、空转的履带以及我们这几个狼狈不堪的学员。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让开点,别围着了。”
他没有看我们任何人,目光直接锁定在陷入泥沼的履带和坦克底部的悬挂系统上。他绕着坦克走了一圈,脚步沉稳,时而蹲下,用手扒开泥浆,检查诱导轮和负重轮的情况,时而侧耳倾听引擎舱里尚未完全熄灭的、细微的异响。
“不是大问题,”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履带陷得太深,地面附着力不足,驱动轮打滑,加上你们刚才操作太猛,引擎有点过热,保护装置启动了。”
他走到卡车后面,和司机说了几句,拿下来几块厚重的金属垫板和一根粗壮的钢缆。然后,他指挥着我们——他的指令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将垫板塞入陷坑的履带前方和下方。
“你,”他指向我,似乎判断出我是临时负责人,“去驾驶舱,听我口令。其他人,到车尾准备推一把,不是真指望你们推动,是给我个同步的力。”
我依言爬进依然闷热的驾驶舱,熟悉的操纵杆和踏板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透过观察缝,我看到那个陌生的士兵正半跪在泥地里,一只手扶着坦克的侧装甲,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眼神锐利地注视着履带和垫板的位置。
“启动引擎!”他的声音穿透了钢铁隔板,清晰地传进来。
我按下启动钮,引擎发出一阵疲惫的咳嗽声,然后重新轰鸣起来,但转速不高。
“低速档!左操纵杆向后微拉,右操纵杆缓推!注意我的手势!……对,慢一点,再慢一点……感觉履带吃上力了!……好!稳住!……现在,给油!均匀给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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