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喃喃道:“第一波……正面……” 年轻人对冒险的憧憬,在真实的、血淋淋的任务面前,终于显露出了其脆弱的一面。
威廉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他那双湛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艾玛”,然后便开始进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更加细致的战前检查。他几乎是匍匐在地,一寸寸地检查着履带的每一个环节,用手掌感受着每一个负重轮轴承的温度,耳朵贴近引擎舱,倾听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异响。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又像是在为一位即将踏上生死角斗场的战友,进行最后的祈福。
我爬上坦克,抚摸着“艾玛”冰冷而粗糙的装甲。这个名字,曾经寄托着我们对家园和希望的思念,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沉重的预言。它将要载着我们,冲向真正的炮火与死亡。
我拿出地图,借着最后的天光,再次审视着那个被称为“z-11”的区域。那是一片靠近边境小镇的丘陵地带,地图上标注着可能的永备工事和雷区。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容克先生那沙哑的声音,描述着索姆河和康布雷的惨状——被炮火撕裂的肢体,在钢铁棺材里燃烧的士兵……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我的心脏。但这一次,我没有试图去驱散它。我知道,我必须学会与它共存,像威廉熟悉“艾玛”的每一个机械部件一样,熟悉这份恐惧,并带着它,去履行我的职责。
夜幕降临,集结地却并不宁静。远处,隐约传来炮兵部队进入阵地的沉重轰鸣和金属碰撞声。探照灯的光柱偶尔划破夜空,巡视着边境方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钢铁味,以及一种一触即发的、令人神经紧绷的火药味。
我们最后一次清点了车内的弹药和给养。20毫米炮弹黄澄澄地堆在弹架上,机枪弹链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一切都已经就绪。
我们三个人,靠在“艾玛”的履带旁,谁也没有睡意。奥托拿出他母亲的信,就着微弱的手电光,又一次默默地读着。威廉靠在那里,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他是在养精蓄锐,也是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我抬头望着星空,这里的星空与家乡并无不同,清澈而遥远。但明天,当太阳升起之时,这片星空下的土地,将被炮火和鲜血染红。我们,“艾玛”车组,将不再是训练有素的学员,而是这场即将席卷欧洲的巨大风暴中,一颗被投入漩涡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信任你的队员,就像信任你自己的手脚。” 容克先生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看了看身边沉默的威廉,又看了看紧张却努力保持镇定的奥托。是的,信任。在这钢铁洪流之中,在这未知的恐惧面前,我们能依赖的,只有彼此,只有这个名为“艾玛”的、承载着我们希望与恐惧的钢铁躯壳。
战备已经完成,箭已上弦。只等那一声令下,我们便将驱驰着“艾玛”,冲向那道决定命运的地平线。而一种超越了训练、演习和日常的、真正的战友情谊,在这大战前夜的死寂与躁动中,正悄然凝结成钢铁般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