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八月上旬。法国北部,某个被部分征用作为训练区域的小镇废墟。
白日的暑气尚未完全散尽,但一种属于夜晚的、带着露水和凉意的风已经开始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天空中挂着一轮不算圆满的月亮,清冷的光辉洒落下来,将坍塌的房屋、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瓦砾照出一种诡异的、黑白胶片般的质感。这里并非前线,但在早些时候的战斗中,它无疑经历了一场洗礼,如今成了我们演练新战术的绝佳舞台。
我们驾驶着升级改装后的“利贝尔”,潜伏在镇子边缘一处半塌的车库阴影里。引擎已经熄火,只有冷却系统偶尔发出轻微的“嘀嗒”声。车内,弥漫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沉默。今晚,我们将进行首次连队级别的城镇夜间防御演练,并且,将首次在夜间条件下,使用我们那门崭新的50毫米火炮进行实弹射击。
“保持无线电静默,除非接到特定指令或遭遇‘敌情’。”我通过内部通话器低声说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威廉,确保制动锁死。”
“已锁死,车长。”威廉的声音平稳,但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轻微加重。在如此复杂的地形和近乎全黑的环境下保持静止和隐蔽,对驾驶员的精神是种考验。
埃里希·沃尔夫,我们的炮手,正紧紧贴在那具新的tzf5瞄准镜上。月光透过炮塔观察缝,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投下小片幽蓝的光晕。他正在努力适应夜间极其有限的光线条件,试图分辨出几百米外,那些被指定为“敌方渗透路线”的街道拐角和建筑缺口。
“能看到什么吗,埃里希?”装填手弗兰茨在后面小声问,他手里已经虚握着一发训练弹,肌肉记忆让他随时准备着。
“轮廓……只有轮廓。”埃里希的声音有些紧绷,“阴影里的东西几乎完全看不见。这新瞄准镜在白天很棒,但晚上……”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技术升级并非万能,在人类感官被极大削弱的黑夜,钢铁的优势也被打了折扣。
无线电员保罗·霍夫曼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任何可能的电磁信号,尽管我们知道,扮演“红军”的友军车辆也会保持静默,他们的“攻击”将以模拟的信号弹和裁判官的判定为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只有风声,以及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废弃的小镇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我们,是藏在它鳞甲缝隙里的寄生虫,等待着捕食者的到来,或者,成为被捕食者。
突然,远处,两点钟方向的街区,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尖啸着升上夜空,划出一道刺眼的轨迹,随即缓缓坠落。
“注意!红军信号!两点钟方向,渗透开始!”保罗几乎是立刻低声报告,尽管我们都看到了。
几乎在信号弹亮起的同时,我听到了不同于我们引擎的、低沉的坦克轰鸣声从那个方向隐约传来,并且似乎在多方向移动。
“埃里希,两点钟方向,主街与教堂路交叉口,预判敌人可能出现。弗兰茨,准备训练弹。”
“明白!”
“装填完毕!”弗兰茨的动作比白天慢了一点,但在黑暗中已然利落。
埃里希开始缓慢地旋转炮塔,50毫米炮管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沉重的阴影。齿轮啮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必须依靠感觉和微弱的月光,将炮口大致对准那个路口。
“车长,视野太差了,我无法确保‘首发命中’。”埃里希的声音带着一丝沮丧和焦虑。在白天,他或许能凭借天赋和训练轻松锁定目标,但此刻,黑暗剥夺了他最大的优势。
“冷静,埃里希,”我沉声道,“记住训练要点。依靠声音辅助判断,利用任何可能出现的光源。他们也会暴露自己。”
我的话音刚落,一阵短促的机枪点射声从三点钟方向另一条街道传来——那是“红军”在模拟火力侦察和压制。几乎是本能,埃里希的炮口立刻向那边微微偏移。
“别被牵制!”我立刻提醒,“主威胁仍在两点钟方向!威廉,准备随时启动,倒车,进入我们右后侧那个废墟的阴影里。”
“明白!”威廉的手已经放在了启动开关和操纵杆上。
这就是夜间防御的难点:判断主攻方向,不被佯动迷惑,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机动和火力分配。我们不再是平原上冲锋的骑士,而是黑暗巷战中小心翼翼的角斗士。
突然,两点钟方向的路口,一个庞大的黑影猛地窜出,那是一辆扮演进攻方的三号坦克,它似乎想快速通过路口,抢占镇中心的广场。在它出现的瞬间,车长或许是为了观察,打开了指挥塔的舱盖,一丝微弱的内部灯光泄露了出来,虽然转瞬即逝,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灯塔般显眼!
“目标!两点钟方向,路口,移动坦克!”埃里希几乎在同一时间低吼,那瞬间的光亮给了他至关重要的参照!
“穿甲弹!”我立刻下令。
“穿甲弹!”弗兰茨重复,将训练弹塞入炮膛——虽然是演练,但流程必须绝对真实。
“瞄准……跟踪……”埃里希语速极快,双手飞旋着手轮,炮塔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月光下,我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滚落。
“射击!”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