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营袭击后的第三天,雪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糟糕的天气——一种刺骨的湿冷,从伏尔加河面弥漫过来,渗进每一条缝隙,每一道伤口。严寒本身可以忍受,但这种湿冷不同,它钻进骨头,让旧伤隐隐作痛,让金属部件结上危险的水珠。
我们正在更换“莱茵女儿”左侧的履带板。昨天撤退时,一块弹片卡进了履带销孔,威廉担心长时间行驶会导致履带断裂。在斯大林格勒,失去机动性等于死亡。
“往左一点,”威廉指挥着,我和约阿希姆用撬棍调整着沉重的履带板,“对,就那里。”
埃里希站在炮塔上担任警戒,施耐德则在仓库废墟里试图与营部建立更稳定的无线电连接。惩戒营袭击后,指挥系统似乎也受到了冲击——命令混乱,情报延迟,增援承诺一再推迟。
“听说北边战线被突破了,”约阿希姆低声说,一边用冻僵的手拧紧螺栓,“步兵说俄国人投入了新的坦克部队。”
威廉哼了一声:“他们总是有新的东西。惩戒营,敢死队,现在又是什么?”
我正要回答,埃里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冷静但急促:“车长,东北方向,烟雾。不止一处。”
我迅速爬上坦克,接过他的望远镜。东北方向,大约一公里外,几股黑烟正从废墟中升起。那不是炮击或燃烧产生的烟——更浓,更黑,像是车辆燃烧的浓烟。更令人不安的是,烟雾的位置在移动,缓慢但确实在向我们的防线推进。
“施耐德!”我朝仓库方向喊道,“联系营部,询问东北方向情况!”
几分钟后,施耐德跑回来,脸色苍白:“营部确认,苏军装甲部队突破第二十七步兵师防线,正向我们方向推进。型号...包括t-34和...”他顿了顿,“至少三辆kv-1。”
这个词像一盆冷水浇在我们头上。
kv-1。那个钢铁巨兽。我们在斯大林格勒不是第一次遇见它,但每次遭遇都是噩梦。它的76.2毫米主炮能轻易击穿我们在合理交战距离内的任何位置装甲,而它厚重的前装甲——最厚处达90毫米,加上倾斜设计——让我们的75毫米炮在正面几乎无能为力。
“具体位置?”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平静。
“最后报告是在‘拖拉机厂’东南六百米处,二十分钟前。现在应该更近了。”
二十分钟。在斯大林格勒的废墟中,坦克行进速度不快,但这意味着它们可能已经进入一公里范围。
“威廉,履带还要多久?”
“五分钟。但我们需要测试。”
“三分钟。埃里希,装弹。约阿希姆,去仓库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穿甲弹,特别是被帽穿甲弹,如果有的话。”
被帽穿甲弹——理论上能略微提升对倾斜装甲的穿透力,但在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这个阶段,已经是稀缺物资。
约阿希姆跑向仓库。我跳回车内,启动车内通讯系统:“所有人注意,我们即将与kv-1交火。记住之前的经验:不正面交锋,寻找侧翼或后方,瞄准履带、侧面、发动机舱或炮塔座圈。”
埃里希已经坐回炮手位置,检查着火控装置:“车长,如果它们有步兵伴随怎么办?惩戒营那样的...”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知道意思。kv-1加上自杀式步兵,这种组合几乎无解。
“我们会有步兵支援,”我说,希望听起来可信,“营部会协调。”
威廉完成了履带维修,爬回驾驶位:“准备好了。测试一下?”
“测试。但保持隐蔽。”
“莱茵女儿”缓缓后退几米,转向,履带在新安装的履带板上发出正常的摩擦声。没有异响。
约阿希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三发炮弹:“只有三发被帽穿甲弹,剩下的都是普通穿甲弹和高爆弹。”
“装填一发被帽穿甲弹,其余普通穿甲弹放在易取位置。”
“明白。”
坦克重新进入战斗状态。发动机怠速运转,炮塔缓慢旋转扫描前方区域,所有观察镜都被仔细擦拭过。车内弥漫着紧张气氛,但不同于面对惩戒营时的恐惧,这是一种更专业的、聚焦的紧张——我们知道敌人是什么,知道它的能力,也知道我们必须做什么。
无线电里传来连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能听清:“所有单位注意,敌装甲集群已突破第二防线,正沿铁路线向南推进。第一、第二排从东西两侧迂回,第三排正面牵制。重复:避免正面交锋,目标为履带和侧后。”
典型的应对重型坦克的战术。但在斯大林格勒的废墟中,迂回比在开阔地带困难十倍。
“我们的任务?”我通过无线电询问。
“第二排,东侧迂回。你们和‘灰狼’、‘钢铁之手’一组。保持无线电静默直至接敌。”
“收到。”
“灰狼”是哈特曼的新车——他在失去突击炮后接手了一辆四号f2型,炮塔上已经画了十一个击杀环。“钢铁之手”则是一辆三号n型,装备短管75毫米炮,更适合步兵支援而非反坦克。
不是最理想的组合,但战场上没有选择。
我们开始移动,三辆坦克成一列纵队,在废墟间穿行。我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不直接前往铁路线,而是先向东绕行一栋相对完整的工厂建筑,再从那里向北切入铁路线侧翼。
“保持间距,”我提醒,“不要挤在一起,给每辆车机动空间。”
街道比三天前更破了。持续的炮击和战斗将原本就残破的建筑进一步摧毁,有些地方的瓦砾堆得比坦克还高。我们不得不缓慢前进,威廉的技术在这种环境中至关重要——他能判断哪条路可以通过,哪条会陷车,哪条可能有埋伏。
十五分钟后,我们抵达工厂建筑南侧。从这里已经能听到清晰的炮声和机枪声——正面战斗已经打响。
“停车,熄火。”我命令。
寂静中,声音更清晰了。有我们熟悉的75毫米炮声(四号坦克),有较沉闷的76.2毫米炮声(t-34),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有分量的炮声——kv-1。
“距离大约八百米,”埃里希根据声音判断,“在我们西北方向。”
我打开舱盖,用望远镜观察。透过工厂破碎的窗户,能看到铁路线的部分段落。硝烟弥漫,但片刻后,我看到了第一个目标:一辆t-34正在铁路路基后移动,炮塔指向南方——我们的正面部队方向。
然后,在t-34后方约五十米,一个更大的轮廓从烟雾中显现。低矮但庞大的车体,方正的炮塔,长身管火炮——kv-1。
“发现目标,”我低声说,即使知道敌人听不见,“一辆kv-1,两辆t-34伴随。铁路线位置,正在向正面部队开火。”
“等待‘灰狼’和‘钢铁之手’到位,”连长声音传来,“然后同时攻击。优先解决t-34,然后集中火力攻击kv-1侧后。”
标准的战术,但执行从来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