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几乎立刻就钻进了炮手位置。威廉爬进驾驶室,开始研究复杂的操纵系统。约阿希姆检查弹药架布局。施耐德测试电台。我最后爬进车长指挥塔,坐下。
内部空间比四号宽敞,但塞满了更多的设备——更复杂的火控装置,额外的观察镜,改进的通讯系统。车长位置在炮塔后方左侧,有独立的旋转指挥塔,顶部有一圈潜望镜。视野很好,但我也意识到,这个高高在上的指挥塔会成为明显的目标。
启动程序比四号复杂得多。威廉花了十分钟才弄清楚所有开关和仪表。终于,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咆哮——不同于四号尖锐的轰鸣,这是一种更深沉、更有力的声音,像是一头被唤醒的猛兽。
“所有系统正常,”威廉的声音从耳机传来,车内通讯系统音质清晰得令人惊讶,“变速箱反应...有点慢,但动力充沛。上帝,这扭矩...”
我们缓缓驶向测试跑道。即使是平坦的水泥路面,你也能感受到重量——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加速,都有一种巨大的惯性需要克服。
“转向困难,”威廉报告,“需要提前计划,不能像四号那样灵活机动。”
在跑道上,我们测试了加速。缓慢,极其缓慢。从静止到二十公里每小时花了差不多一分钟。但一旦动起来,它有种不可阻挡的气势。
“炮塔旋转测试,”我说。
埃里希操作电动马达,炮塔开始转动。“全速旋转360度...大约需要一分钟。慢,但平稳。”
我们停车,测试主炮俯仰机构。一切顺畅,精密得像是实验室仪器而非战场武器。
那天下午,我们进行了第一次实弹射击。靶标是两千米外的一辆报废的t-34——特意从东线运回来的战利品。
埃里希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瞄准,研究弹道表,计算参数。车内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开火。”
炮声不像我们熟悉的75毫米炮那样尖锐,而是一种深沉的、震撼五脏六腑的轰鸣。炮口火焰巨大,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后坐力让五十六吨的车体向后滑动了几十厘米。
两秒后,远处传来命中的声响。我们通过望远镜看到——t-34的炮塔被整个掀飞,车体从中间断裂。
沉默。然后是技术军官的声音从外部传来:“完美命中!装甲完全穿透!”
埃里希吐出一口气,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接近敬畏的情绪。
“这火力...”他低声说,“这火力可以改变一切。”
可以改变一切。这句话在回程的路上反复在我脑海中回响。我们开回机库,“巨兽”的履带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它强大,无可争议地强大。但它也笨重、复杂、耗油——技术军官说,公路行程只有一百二十公里,越野可能不到八十公里。它需要专门的运输列车,因为大多数桥梁无法承受它的重量。它的变速箱和悬挂系统据说故障率很高,需要精心维护。
回到营房后,我们坐在休息室里,面前摆着技术手册,但没人真的在看。
“我在想斯大林格勒,”威廉突然说,“如果我们当时有这东西,在铁路工人街,面对那辆kv-1...”
“我们会一炮解决它,”埃里希肯定地说,“在一千五百米外就解决它,根本不用迂回包抄。”
“但惩戒营呢?”约阿希姆轻声问,“‘巨兽’能挡住燃烧瓶和炸药包吗?它的侧面裙板可能会被炸坏,负重轮暴露...”
“我们需要步兵掩护,”施耐德说,“像以往一样。再强大的坦克,单独行动都是靶子。”
我听着他们讨论,思绪飘得更远。我想起斯大林格勒的最后日子,那些绝望的、明知必败却必须战斗的时刻。我们失去了东线的主动权,彻底转入了防御——这是官方说法的委婉表述。现实是,我们被击退了数百公里,损失了数十万最优秀的士兵,整支第六集团军在伏尔加河畔覆灭。
而现在,他们给我们这个——虎式,“决定性武器”。仿佛一两件超级武器就能弥补战略失误、后勤崩溃、资源枯竭和整个战争机器日益明显的裂痕。
“卡尔?”威廉注意到我的走神。
我看着我的车组,这些从地狱归来的男人。埃里希的眼睛里有新的光芒,那是技术挑战带来的兴奋。约阿希姆仍然担忧,但至少有了具体担忧的对象——维护这个复杂机器。施耐德已经在计划如何优化车内通讯和外部协调。威廉...威廉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种理解,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它会杀死很多敌人,”我最终说,“它会改变局部战斗的结果,可能还会带来一些战术胜利。但...”
我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
但战争不是由局部战斗赢得的。战争是由资源、人力、工业产能、战略纵深和意志赢得的。在这些方面,我们正在输,输得很惨。虎式可能是战场上最可怕的武器,但如果只有寥寥数十辆,而对方有数千辆t-34;如果我们的燃料只够它行驶一百公里,而对方有无限的石油;如果我们的精锐车组在斯大林格勒损失殆尽,而对方有源源不断的新兵...
“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威廉说,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以往一样。照顾好坦克,照顾好彼此,完成被分配的任务。其他的...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他说得对。我们只是士兵,不是战略家。我们的世界是五个人和一辆坦克,是几平方米的钢铁空间,是下一场战斗,下一个目标。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翻开日记。过去几周我几乎没写——从斯大林格勒撤退的过程混乱而痛苦,不适合记录。但现在,在新任务开始前,我觉得需要写点什么。
“1943年2月21日,东普鲁士。我们今天接收了新坦克,虎式,我们叫它‘巨兽’。它强大得令人恐惧,精密得令人惊叹。埃里希说它能改变一切。我希望他是对的。但斯大林格勒教会我一件事:战争中,没有什么是真正能改变一切的。只有更多死亡,更多毁灭,更多破碎的人。现在我们将驾驶这个钢铁怪物回到那个地狱。我不知道我们是去终结战争,还是只是延长它。我只知道,我的车组信任我,而我必须带他们活过下一场战斗。也许这就是战争的全部意义——活到明天,然后再次尝试。”
我合上日记,看着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轻柔地覆盖着训练场、机库,和那些等待着被送往东线的钢铁巨兽。
明天,训练开始。然后,重返战场。
“巨兽”在机库中沉睡,它的88毫米炮管指向黑暗,仿佛在梦中瞄准着远方的敌人。而我们,它的操纵者,在温暖的营房里却感到比斯大林格勒更深的寒冷——那种知道结局可能已经注定,却仍必须战斗的寒冷。
战争还在继续,只是换了更强大的武器,和更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