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一番石破天惊的反问,让宴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烛火摇曳,映照着荀彧复杂难明的面色。他并未立刻反驳,只是端起面前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府主之言,振聋发聩。”荀彧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平素的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然,府主只见眼前一隅之安,可曾想过天下大局?可曾想过,若无朝廷纲纪维系,若无君臣名分约束,天下顷刻便会分崩离析,重现战国征伐、生灵涂炭之惨状?届时,府主这河套一隅之安,又能存续几时?”
他目光湛然,看向张明远:“王道荡荡,在乎秩序。朝廷法度或有瑕疵,然乃是维系天下秩序之根本。府主另立规矩,固然可解一时一地之急,然此例一开,天下枭雄竞相效仿,皆以‘拯民水火’为名,行割据之实,则天下大乱,永无宁日。此岂是救民,实乃祸民之始也!府主以为如何?”
这是从更高的层面,从天下秩序的角度,来否定张明远道路的正当性。你或许能搞好一地,但你破坏了维持天下稳定的根本规则,带来的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陈琛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荀彧此问,直指“大同”理念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与历史责任,极为刁钻。
张明远却似乎早有准备,他并未被这“大义”压垮,反而迎上荀彧的目光:“荀令君所言‘秩序’,是为何人之秩序?是让世家豪强可以肆意兼并、让百姓流离失所之秩序?是让外戚宦官轮流擅权、让忠良之士报国无门之秩序?还是让北方诸胡年年寇边、让边塞百姓朝不保夕之秩序?”
他语气渐沉,带着一丝悲愤:“若这秩序,维护的只是少数人的富贵与权势,而让大多数人身处水深火热,那么这秩序,不要也罢!至于令君所言天下大乱……”
张明远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这天下,早就已经乱了!黄巾之乱,董卓之祸,群雄割据,诸侯混战,易子而食,白骨露于野!这难道就是令君所要维护的秩序带来的太平吗?!”
“我所求者,并非裂土分疆,而是要探寻一条新路,一条能让这天下绝大多数人,无论胡汉,无论士庶,都能有田可耕,有屋可住,有衣可穿,子女可受教育,能凭自身努力获得尊严与幸福的新路!”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回到荀彧身上,“这条路上然艰难,或许会失败,但总好过在旧秩序的血污与废墟里苟延残喘,等待下一个循环的开始!”
“至于令君担心他人效仿?”张明远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若我的道路被证明是错的,自然无人效仿,湮灭于历史。若我的道路被证明是对的,能真正让天下安定,百姓安康,那么即便被效仿,被超越,我张明远亦与有荣焉!因为那意味着,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走出这治乱循环死胡同的可能!”
“为这万一之可能,纵使背负千载骂名,与天下为敌,我亦……九死未悔!”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张明远坚毅如石刻的侧脸。
荀彧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生秉持的信念,在这年轻府主炽烈而决绝的宣言面前,竟感到了一丝动摇。他无法反驳张明远对当前乱世的指控,也无法否认旧秩序已然千疮百孔。对方并非为了个人野心,而是真切地想要打破这令人绝望的循环,哪怕希望渺茫。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截然不同的精神力量。
良久,荀彧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复杂:“府主之心志,彧……已然明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彧使命在身,仍需将丞相与朝廷之意,传达于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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