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城下,司马懿的大军如同黑云压城。战旗猎猎,甲胄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城头之上,孟达面色苍白,望着城外那严整有序、杀气腾腾的魏军营垒,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司马懿用兵,果然如其人所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自宛城誓师,大军倍道兼行,沿途封锁消息,直抵新城城下,几乎没有给孟达任何加固城防、联络外援的时间。
围城之后,司马懿并不急于强攻。他深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之理。一面命令士卒筑起长围,挖掘壕堑,断绝新城内外交通,摆出长期围困的架势;一面将早已写好的劝降书信,用箭射入城中。
书信言辞恳切而犀利,先叙昔日君臣之谊(孟达降魏后,司马懿曾与其有交往),再陈大势:“将军以区区一郡,抗天下六分之五,欲以螳臂当车,不亦惑乎?蜀道险远,诸葛亮自救不暇,安能救将军于水火?今我大军云集,粮械山积,困尔孤城,易如反掌。然念旧情,不忍遽加斧钺。若能幡然悔悟,重归朝廷,天子宽仁,必赦前罪,保全富贵。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同时,司马懿令士卒在城外高声呼喊,散布流言:“蜀军大败于陈仓,诸葛亮已退兵!”“朝廷十万援军不日即至!”“早降者免死,擒孟达者封侯!”
心理攻势如同无形的绞索,一日紧过一日。城中粮草本就不甚充足,被围后更是迅速消耗。军心开始浮动,尤其是那些原本就不愿随孟达造反的郡兵和本地豪强部曲,暗地里议论纷纷,望向孟达府邸的眼神,日益复杂。
孟达之子孟兴,此刻也慌了手脚,连问父亲:“父亲,诸葛丞相的援军……何时能到?司马懿说蜀军败了,可是真的?”
孟达强作镇定:“休听老贼胡言!丞相用兵如神,必能破敌!援军……援军就在路上!”话虽如此,他心中却越来越没底。派往汉中的信使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城外魏军壁垒日益坚固,丝毫没有退兵迹象。
围城第八日,城中存粮将尽,甚至有士卒开始杀马充饥。部分军将暗中串联,欲献城投降。孟达察觉苗头不对,欲行镇压,却反激起更大反弹。当夜,西门守将悄悄放下吊桥,引魏军精锐入城。
喊杀声骤然打破夜的寂静。孟达从睡梦中惊醒,方知大势已去,仓皇间欲率亲兵从东门突围,却被早已埋伏好的司马懿部将申仪截住。一番混战,孟达被乱箭射杀,其子孟兴被擒。新城叛乱,从爆发到被扑灭,前后不足半月。
司马懿入城,迅速安抚百姓,诛杀孟达余党核心数人,其余附从者大多赦免,以安人心。捷报以最快的速度发往洛阳。然而,司马懿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望着北方,眉头深锁。新城虽平,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比孟达叛乱更棘手、更隐蔽的暗流,正在他身后那片广袤的中原大地上,悄然涌动。
几乎就在司马懿攻克新城的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许昌(魏五都之一,旧都),发生了一件看似不大,却影响深远的事情。
清晨,清扫街道的役夫发现,城内几处繁华街口的墙壁上、告示栏旁,甚至太学门外,被人连夜贴上了数十份内容相同的匿名檄文。纸质粗糙,字迹却清晰有力。
檄文没有落款,开篇便直指核心:
“天下汹汹,何处乐土?曹氏代汉,魏武称雄,然数十载来,北征乌桓,南抗吴蜀,西拒汉中,今又鏖兵陇右,血战新城。将士埋骨异乡,几时能休?百姓赋税如山,何以聊生?”
紧接着,檄文列数近年来曹魏因战事加征的种种赋税、徭役,引用了一些具体郡县民户破产流亡的案例(数据详实,令人心惊),并质问:“洛阳宫室日丽,贵人锦衣玉食,可曾见关中饿殍,可曾闻河洛悲泣?”
笔锋一转,檄文描绘了另一番景象:
“然黄河以北,幽并之地,数载不闻战鼓,但见田垄青青,工坊隆隆。无王侯之奢靡,有法度之公平;少门第之压顶,多才德之进阶。农人勤耕可得饱暖,工匠巧思可获尊荣,士子研学可展抱负。其税有定额,其役有时限,其法一视同仁。此非桃源,乃人间可见之新途!”
最后,檄文发出叩问:
“同是华夏子民,何故南北殊途?为一姓之尊荣,值得万姓膏血涂地?为虚妄之正统,值得永陷征战轮回?民心所向,不在洛阳之鼎,而在安居乐业;天下所望,非必刘氏曹氏,乃在公道清明!”
这檄文,正是“玄鼎”“深潜计划”的第一波“惊雷”。它摒弃了以往温和的对比,言辞犀利如刀,直接挑战曹魏统治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并鲜明地竖起了“北地新途”这面旗帜。
许昌顿时炸开了锅。官府大惊,立即派人撕毁所有檄文,抓捕涉嫌张贴、传播者。然而,文字的力量一旦释放,便难以彻底禁锢。檄文的内容早已被早起的行人、学子、商贩看到,并在私下里以惊人的速度口耳相传。
“听说了吗?北边好像真的不打仗……”
“唉,今年又加了‘平叛捐’,这日子……”
“那檄文上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
“嘘!慎言!莫要惹祸上身!”
恐惧压制着公开的议论,但疑惑、不满、乃至一丝微弱的向往,却在无数人的心底悄然滋生。不仅是许昌,洛阳、邺城、长安等重镇,以及许多郡治、要津,在短短数日内,都出现了类似檄文或简化版的谣谚、歌谣。“北地新途”、“公道清明”、“安居乐业”这些词语,如同带着魔力的种子,随风飘散,落入了久经战乱与苛政之苦的士民心中。
当新城捷报与许昌等地“妖言惑众”的急报同时送达洛阳皇宫时,曹叡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司马懿迅速平定孟达,解除了肘腋之患,值得欣喜;另一方面,北疆“玄鼎”趁机施压,腹地“妖言”四起,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不安。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新城之捷的封赏事宜尚未议定,关于北疆告急与“妖言”的奏报已堆满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