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之苏慕言的状元策论,确实差了几分火候。”
“他的文章,字字踏实,无一虚言。所陈之策,皆着眼于民生吏治,可行可效,沉甸甸全是为国为民的斤两。”顾相爷语气渐沉,“而你的字里行间,仍透着一股浮躁之气,过于追求辞章华美,反倒失了根基。”
顾望舒垂首静立,唇线微紧,并未辩驳。
顾相爷沉吟片刻,又道:“更令我未曾料到的是,此番夺得一甲第三名传胪之位的,竟是你外祖父家那个表弟——吴家的小子。”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与深思:“临考前,你外祖父动用关系硬将他之名塞入应试名单,我原以为不过徒增笑耳。谁曾想,他竟真能一跃而至鼎甲,夺得传胪。”
“吴家近年来门庭渐衰,子弟中罕有出色人物,原以为气象已尽。”他指尖轻叩案面,缓声道,“如今凭空出了这么一个探花郎……看来,你这位往日里看似顽劣不堪的表弟,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吴家之势,恐要因他而重现峥嵘。”
“望舒,”顾相爷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身上,语气深沉,“朝堂之势,瞬息万变。今日之后,你需记得——你眼前之路,已非独行。苏慕言代表的是寒门子弟,近年来皇上有心削弱世家,而你吴家表弟……亦将步入这政局中心,再非池中之物。你当戒除浮华,脚踏实地,方能在今后立于不败之地。”
顾望舒沉吟片刻,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微微跳动。他抬起头,望向父亲,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审慎:
“父亲,那日殿试之上,儿臣曾仔细观察苏慕言应对陛下策问。他姿态从容,不卑不亢,言谈间既有见识,又不失风骨,能在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确有过人之处。”
他稍作停顿,似在整理思绪,继而说道:“事后,儿臣亦派人细查过他的底细。此人乃京郊庶民苏家长子,家世世代代务农,背景极为清白,与朝中各方势力均无牵扯。”
他目光微凝,语气转为探究:“正是因其毫无根基,反而更显难得。如今他高中状元,却未见其与任何世家权贵往来示好。父亲,您看……此人,我们是否应当尝试招揽?”
顾相爷指节轻叩紫檀案面,烛影在他深沉的眼底微微摇曳。他沉吟片刻,方缓声道:
“此人根基清白,骤登高位,眼下确是各方都想收入麾下的人物。太子、几位王爷……恐怕早已动了心思。”
他抬眼看向顾望舒,目光中带着惯有的审度:“你以同科进士的身份,先行结交,最为自然。年轻人之间诗文唱和、切磋学问,旁人看来也只会道是风雅之事,不会过于扎眼。”
“切记,”他语气略重了几分,“只可流露欣赏之意,暗中观察其志趣心性,万不可急切表露招揽之心。陛下最不喜见朝臣,尤其是我们这等位置的,过早与这些新晋之臣牵扯过深。苏慕言这般无党无派的‘纯臣’,正是圣上如今最愿意看见,也最想用的。”
他略顿,唇角浮起一丝老谋深算的淡笑:“且再等等。待他的官职任命下来,便能窥见圣意几何。若授以清要之职、近侍之位,则足见圣眷正隆。届时,我们再如何与之往来,分寸也就清晰了。”
“眼下,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你母亲已经帮你张罗宴会之事。“顾望舒闻言,神色恭谨地微微躬身,应道:“是,父亲。儿臣告退。”
他后退两步,方才转身缓步退出书房。廊下月色初上,洒下一片清辉。他步履沉稳,心中却已开始思忖明日的宴席。
“母亲费心了。”他低声自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温和。这宴席恰是时候,连日来的紧绷与殿试后的沉寂,确实需要一场小聚来舒缓。更重要的是,父亲方才的话点醒了他——这正是一个不动声色地观察与结交的良机。
他心中已有计较:“苏慕言……明日便以同科进士的名义,亲自写帖相邀,最为妥当。既不显得刻意,又全了礼数。”
想到此处,他脚步加快了些,向着母亲院子的方向走去,准备先去问安并商议明日事宜。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也吹动了庭中草木,仿佛预示着一场新的波澜即将在这繁华帝都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