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停顿,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属意的体恤:“连日奔波,你也辛苦了。且回府休整几日,齐老夫人那里,务必悉心照料,一应所需,皆从内府支取。退下吧。”
按常理,此刻当叩首谢恩,悄然退去。
但程三巡伏在地上的身躯,纹丝未动。
非但未动,那紧绷的肩背反而更沉下了几分。他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触地,沉默在殿中弥漫,沉重得压人。
南宫叶云目光微凝,落在程三巡沉默的脊梁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审视覆盖。他并未催促,只是指尖重新敲击起光润的桌面,笃、笃、笃……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之上。
“陛下,” 良久,程三巡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干涩,像是砂石摩擦,“微臣……有一事恳求。”
“程爱卿,” 南宫叶云不等他说完,开口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瞬间充斥殿宇,“有些话,出口之前,须得掂量清楚。” 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程三巡背上,冰凉彻骨。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程三巡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泛白,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在紧绷下传来细微刺痛。这疼痛,连同齐铭信中的不甘,齐家老宅的冲天火光、老夫人惊惧浑浊的眼、蛮子浑身浴血却咬牙死战的模样……一齐在他脑中翻滚灼烧。
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上半身,却并未站起,而是依旧跪着,抬起头,迎向南宫叶云深不可测的目光。
那眼中,往日沉稳克制的神采已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疲惫、压抑不住的厌弃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
“陛下,” 他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而出,沉重无比,“微臣恳请陛下,革去臣御林军统领之职,夺去所有官身爵禄。臣愿前往北疆,从最普通的戍卒做起,不求功名,不念俸禄,只求……以手中刀,为我大辰守好国门!”
言毕,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响声,在空旷寂静的金銮后殿里回荡,清晰得刺耳。
“程三巡!” 南宫叶云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轻跳。他霍然起身,面色沉郁,眼中锐光如电。读完齐铭的信,他已料到此番经历必让程三巡心生波澜,方才出言警示,便是希望他能悬崖勒马。却未料,他竟真敢将这“卸甲归边”的念头,如此直白、如此决绝地捅到御前!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南宫叶云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雷霆将至前的低气压,“当初齐铭身亡,你越过有司,直呈御前,求朕许你亲查此案。朕念你与齐铭私谊,更信你忠心耿直,破例允你越职行事。其后,你索要齐铭尸身,执意远赴其故里追索,朕亦准了。如今,事虽未成,朕念你出生入死,亦未加罪责。”
“朕体恤你劳苦功高,予你休整之机。你却在此刻,以此等‘不求功名’之言,向朕请辞,欲撂下京畿重担,远遁边关?程三巡,你这是忠君之道,还是……恃宠而骄,不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