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临江城的轮廓晕染得一片沉寂。
城头之上,几支火把在寒风中噼啪作响,映照着林昭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他身披一件寻常的灰布长袍,褪去了战甲的寒光,却掩不住那一身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然杀气。
身后,亲卫阿飞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将军,越州那边有消息了。”
林昭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说。”
“赵四海……还记得这个人吗?当年在桃花村,他曾受过您的恩惠。”阿飞汇报道,“他如今是越州东城的城防军都头,手下有八百弟兄。属下借着商队的名义潜入城中,与他搭上了线。他虽说对那位越州之主苏铭还算忠心,但对如今在城中一手遮天的张慎之,早已是怨声载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林昭的指节无声地敲击着冰冷的城垛,发出沉闷的轻响。
苏铭,一个优柔寡断的守成之主,而那个张慎之,则是他麾下最贪婪、最狠毒的一条恶犬。
拿下临江城后,他缴获的卷宗里,满是张慎之鱼肉百姓、克扣军饷的罪证。
硬攻越州,即便是胜,也必是惨胜。
城中十万军民,若尽数成了仇敌,那这片土地便再无生机。
“备车,再取几坛最好的桃花酒。”林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赵都头。”
阿飞大惊失色:“将军,万万不可!越州城内如今是龙潭虎穴,您千金之躯,怎能亲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张慎之的算盘打得再精,也算不到我会亲自登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次日,一辆不起眼的骡车吱呀呀地驶向越州城门。
赶车的是个皮肤黝黑、面相憨厚的“商贩”,正是改换了装束的林昭。
他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身上的衣物也沾染了些许尘土,唯独那双眼睛,在斗笠的阴影下,依旧深邃如渊。
守城的兵卒懒洋洋地靠在墙边,面有菜色,眼神空洞。
他们手中的长枪虽亮,人却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麻木。
林昭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士兵的士气,已经低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什长模样的人上前盘问,语气透着不耐烦。
林昭连忙跳下车,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满脸堆笑地塞了过去:“军爷辛苦,小的是从临江那边来的,给城里的赵四海赵都头送几坛家乡的桃花酒。”
听到“赵四海”的名字,那什长的脸色稍缓,掂了掂手里的铜钱,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吧,快点!”
林昭道了声谢,赶着骡车进了城。
越州城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萧条。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行人面黄肌瘦,步履匆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气之中。
赵府并不难找。
当赵四海看到门口那个风尘仆仆的“商贩”抬起头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呆立当场。
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林将军?”
“怎么,几年不见,赵兄弟不认识我了?”林昭微微一笑,拍了拍车上的酒坛,“特地给你带了些桃花村的酒,尝尝家乡的味道。”
“桃花村……”这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赵四海的心。
他猛地一咬牙,迅速将林昭拉进府内,并亲自关上了厚重的府门,仿佛要隔绝整个世界。
客厅内,下人早已被屏退。
赵四海亲自为林昭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上,眼眶泛红:“将军,当年若非您出手相救,我赵四海一家老小便早已成了山匪的刀下亡魂。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林昭端起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只是可惜了桃花村,那样一个好地方,终究还是……”
赵四海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青筋暴起。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充满了痛苦与悔恨:“我……我若能早些带着弟兄们回来,或许……或许村子就不会被那帮畜生烧成白地!我恨啊!”
“恨?”林昭放下酒杯,目光如炬,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该恨的,不是那些山匪流寇。你该恨的,是那个坐视惨剧发生,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推到了赵四海面前。
那不是别的,正是在临江城缴获的,由张慎之亲笔签发的《越州赋税明细图》。
“你自己看。”
赵四海疑惑地展开卷宗,目光一行行扫过。
起初他还只是皱眉,但当他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粮仓调用数据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一笔笔巨额的军粮,没有发往任何一处边防,而是被秘密调往北方,流向了不明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