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西仓巷。
子时的更声早已敲过,连最警觉的野狗都蜷缩在角落里打盹。
三辆黑篷马车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碾过青石板路,车辙深陷,显然载物沉重。
马蹄被厚布包裹,每一次抬落都闷得像一声心跳,压抑而沉闷。
“吁——”
头车前,一名身着户部官服、面容精悍的押运官勒住缰绳,马车在西仓巷的粮仓大门前堪堪停下。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练,眼神锐利如鹰,扫过紧闭的仓门和门前手持长枪的守卫。
“户部特令,开门入库!”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手中的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特令”二字,刻得又深又沉。
守仓的义军队长名叫魏和,是个在沙场上滚过几遭的老兵,眼神沉静。
他接过令牌,手指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雕刻,触感冰冷,没错,是户部的制式。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押运官身后一名同样劲装打扮的随从时,瞳孔骤然一收。
那张脸,他化成灰都认得!
那是李承恩的亲卫营里出来的人!
李承恩是谁?
是那个在江南荼毒百姓、后被林昭大人扳倒的国贼!
他的旧部,三更半夜,押着户部的“特令”,运送不明货物到扬州粮仓?
魏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漕运!
他脸上不动声色,将令牌递还,沉声道:“官爷,特令无误。但按《江南防务令》第三条,凡夜间入库之军需、特令物资,需行三级核查,以防奸人伪冒,危及仓储。还请官爷稍待片刻,容我等按章办事。”
押运官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杀机:“少拿你们江南的土规矩来搪塞!这是朝廷特令,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担待不起也得担待。”魏和挺直了腰杆,声音铿锵有力,“这是林昭大人的军令,更是扬州数十万百姓的保命符!兄弟们,按规矩来!”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名亲兵已心领神会,转身快步跑向后院,那里备着日行八百里的快马,直通总署。
同时,另一名亲兵悄无声息地摸向仓墙边的一具牛角号,这是通知周边十村网格长的最高警讯。
魏和则亲自上前,陪着笑脸:“官爷莫急,核查很快。来人,给几位官爷上热茶,暖暖身子。”
他一边客气地将人引向一旁的哨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三辆黑沉沉的马车,仿佛那里面卧着三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已然拉成了一张满弓。
“嗖——”
一道黑影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稳稳地钉在楚月坐骑前方的地面上。
箭尾上,系着一卷细细的油纸。
五百名玄甲轻骑,人衔枚,马裹蹄,正在星夜疾驰。
为首的楚月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她勒住战马,身后的骑兵令行禁止,瞬间静谧如林。
一名亲卫飞身下马,取下密信,呈给楚月。
信是苏晚晴派人加急送来的,字迹娟秀却笔力千钧:“火药无引信,应是备用,敌未料到我们会查。”
楚月看完,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对方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批“定时炸弹”藏进江南的粮仓,待到关键时刻,再送来引信,引爆一场弥天大祸。
他们算准了自己手持“户部特令”,无人敢查,更无人敢拦。
好一招釜底抽薪!
“传我将令!”楚月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全军改变路线,包围西仓巷外围所有路口,不打,不抓,只围,不搜!”
副将一愣,不解道:“将军,人赃并获,为何不直接拿下?”
“拿下?”楚月冷笑一声,“我们拿下了,他们只会说是我们栽赃陷害,是江南要反。这盆脏水,我们不能接。我要让扬州的百姓自己去‘发现’,让他们亲眼看看,朝廷的官车里,到底给他们运来了什么‘好东西’!”
她调转马头,遥望西仓巷的方向,这场戏,主角不是她,而是江南的万千百姓。
她要做的,只是搭好台子,拉开大幕。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西仓巷外的老字号茶棚就异常热闹起来。
一位新来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惊堂木一拍,嗓门洪亮:“各位父老乡亲,听说了吗?昨儿半夜,京里来了神仙,给咱们扬州送‘神药’来啦!听说这药啊,专治各种‘不服管’的病,药效神奇,一炸一个准!”
他说得绘声绘色,周围的茶客先是发笑,后又觉得不对味。
什么药要用“炸”的?
几个顽童听了,觉得有趣,当即编成了顺口溜,在巷子里追逐嬉闹:“神药神,神药怪,专治叔伯不听话!轰隆一声变听话,再也不敢说胡话!”
童言无忌,却像一颗石子,在平静的西仓巷里激起了千层浪。
附近的居民们纷纷走出家门,议论纷纷,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被义军围得水泄不通的粮仓和那三辆神秘的黑篷马车。
一名住在巷口的老铁匠,被村正请托,借口粮仓的锁芯生锈,需要检修,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他背着工具箱,在马车旁不经意地停了停,鼻子用力嗅了嗅。
一股浓烈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味道,直冲他的鼻腔!
他打了一辈子铁,跟硫磺打了一辈子交道,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老铁匠脸色煞白,工具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