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跑到村正面前，嘴唇哆嗦着：“村正……那……那车里，是火药！是能把整条街都炸上天的火药啊！”
“轰！”
人群炸开了锅。
午时，烈日当空。
上百名百姓自发聚集起来，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只有锄头、扁担和柴刀。
他们将粮仓大门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恐惧。
“开门！查车！”
“我们要查官车！里面是不是藏了毒药！”
“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运毒药来我们扬州！”
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押运官和他手下的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们拔出腰刀，色厉内荏地吼道：“反了！你们要造反吗？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然而，他的威胁在百余双愤怒的眼睛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没有人后退，反而逼得更近了。
就在这时，一名胆大的妇人猛地冲上前，趁乱掀开了离她最近的一辆马车的篷布一角。
阳光下，一只硕大的麻袋暴露在众人眼前。
麻袋上，一个朱红色的烙印赫然在目——“火器监制”！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怒吼。
“火器监！是朝廷的火药！”
“他们要把火药藏进我们的粮仓！他们要炸我们的粮食！”
恐慌和愤怒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百姓们的情绪已然失控，眼看就要酿成一场巨大的冲突。
消息以比快马更快的速度传到了京城。
小狐在御史台外听着线人的回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当即花钱雇了几个泼皮，在京城最热闹的几处街市散布谣言：“江南暴民，胆大包天！围攻朝廷运粮车队，劫夺军需，意图谋反！”
他要先发制人，将一顶“谋反”的大帽子死死扣在林昭头上。
可他的话音还未在街头巷尾传开，另一则消息如惊雷般炸响。
几名刚从江南回京的丝绸商人，带回了现场的“画影”——那是用西洋传来的透镜画法绘制的图景，清晰无比。
画上，百姓们虽然群情激奋，却手持农具，围而不攻。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村正，双手高高捧着一本《江南律令》，正对着官兵大声疾呼。
画师还在旁边配文，正是村正的呼喊：“我等皆是大周子民，遵《江南律令》查验可疑之物，不伤官爷一人，不损官车一毫！只求一个明白，求一个心安！”
一时间，京城舆论哗然。暴民劫掠？这分明是百姓依法请愿！
江南总署，灯火通明。
林昭看着桌案上由驿站加急送来的现场图录，以及那份按满了上百个红手印的百姓联名《请查书》，久久不语。
他提笔，饱蘸浓墨，在公文上批下八个大字：“火药暂扣，待朝廷派员查验。”
他没有说“没收”，也没有说“查封”，只一个“暂扣”，一个“待查”，便将自己置于了法理的至高点。
随即，他下令柳如是，将全案文书、所有目击者的证词、画影图录，以及从那麻袋中取出的火药样本，一并封存，用最严密的木匣装好，交由漕帮中最为信赖的“龙王”亲自护送，星夜入京。
在附上的奏折中，他只写了一句话：“臣位卑职小，不敢擅动国之重器，唯求为江南百姓争一活命之权。黎民百姓，亦受律法庇护。”
京城，周府。
深夜，周怀安在书房里，亲手拆开了那个带着江南水汽的木匣。
他先看了林昭的奏疏，又看了百姓的联名血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包用油纸小心包裹，还沾着些许扬州泥土的黑色粉末上。
他伸出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那熟悉的硫磺味道，让他这位曾经的兵部尚书心头一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南的粮仓在冲天大火中化为灰烬，看到了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惨状。
他的手，微微颤抖。
“呵呵……”周怀安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笑声，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寒光。
他将那包火药重新包好，喃喃自语：“好一个林昭，好一个‘百姓活命之权’……这一包硫磺，怕是要炸塌一座庙堂。”
话音落下，他猛然站起身，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夜已深，宫门已落锁，按规矩，非十万火急之军国大事，任何人不得夤夜叩阙。
但周怀安知道，此事若等到天明，等到朝堂之上那些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切就都晚了。
这包火药，现在就是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
他将那份百姓的《请查书》与火药样本一同放入一个紫檀木的奏事匣中，用明黄的绸带系好。
他没有换上繁复的朝服，仅着一身深色便袍，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决然。
府外的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角，长街寂静，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遥远的地方回响。
周怀安的身影，坚定地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之中，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座矗立在黑暗尽头，象征着大周最高权力的紫禁城。
今夜，他要为江南百万生民，叩开天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