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忠烈祠的后院，一股压抑的寂静便扑面而来。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还未靠近妹妹的房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穿透了薄薄的窗纸，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他猛地推开门，只见苏晚晴正扶着床沿，而床上，妹妹林小棠瘦弱的身体蜷缩着，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她整个人都痉挛起来，一抹刺目的鲜红染红了她手中的素帕。
终于，最后一声急促的呛咳后，她双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棠！”林昭一个箭步冲上前，苏晚晴早已是泪流满面。
片刻后，被紧急请来的老郎中捻着胡须，在昏黄的油灯下反复诊脉，最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督抚大人，恕老朽直言。令妹此症，乃是肺痨入髓，病根已深。如今之计，唯有以名贵药材温养，辅以百日静卧，期间绝不能再受风寒，更要避开烟尘。否则……神仙难救。”
静养百日，避风避尘。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忠烈祠地处城郊，四面透风，一到夜晚，阴冷的穿堂风便如鬼哭狼嚎，吹得窗纸猎猎作响。
为了给小棠熬药，苏晚晴寸步不离地守着药炉，可一阵大风灌进来，炉火说熄就熄，根本防不胜防。
苏晚晴通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哀求：“林昭，我知道你的规矩……可小棠她快撑不住了！至少，至少让她住进官医馆吧！那里有最好的大夫和药童，有挡风的厚墙。哪怕……哪怕只住一日，让她缓口气也好啊！”
林昭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官医馆，那是他推行新政后，专为普通百姓设立的，费用低廉，但床位有限，无数穷苦百姓家的病人还在排队等着。
他的妹妹是人，别人的孩子就不是人吗？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苏晚晴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才终于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晚晴，我若为她破例，如何去说服那些民代？如何让城中百姓信我？难道日后百姓的孩子病重，也能通通住进早已人满为患的官馆吗？这个口子，不能开。”
苏晚晴绝望地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知道，他说的是道理，是新政的基石，可这道理，太冷，太伤人。
当夜，一骑快马自宫中驰出，径直来到忠烈祠。
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亲自送来一卷明黄圣旨，展开宣读，竟是特许林小棠入住宫中御药房，由太医亲自照料。
圣旨之后，还附有一张皇帝的亲笔字条：“林卿为国操劳，宵衣旰食，朕不忍见卿家破人亡，此为特例，望卿勿辞。”
林昭接过那卷承载着无上皇恩的圣旨，只觉得它重逾千斤，连指尖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回到房中，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妹妹，她的小手即便在梦中，也死死攥着那张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药方，仿佛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挣扎在他胸中翻涌。
片刻之后，他猛地转身，走到那尊还在燃烧的铜炉前，在苏晚晴震惊的目光中，毅然将那卷能救妹妹性命的圣旨，投入了熊熊的炉火之中。
火光瞬间吞噬了明黄的绸缎，映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那眼神疯狂而决绝：“谁也不能破这个例——包括我！”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柳如是，他最得力的情报头子，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她躬身递上一份密报，压低了声音，快得像在说耳语：“大人，江南传来消息。我们之前遍寻不得的名医‘沈半仙’，已经被周廷岳的人找到了，并且软禁在他的一处别院里。此人曾为小姐开过一张续命方，效果极佳。”
林昭心中一动，但柳如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周廷岳放话，沈半仙的妻儿老小全在他手上。我们若敢强抢，他便立刻下令，让沈家满门陪葬。”
林昭缓缓闭上双眼，房间里只剩下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沉重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