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后的猪悟能,再也无法入眠。
他瘫坐在那张白玉凉床上,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冷汗早已湿透了身上那件锦斓袈裟,布料紧紧贴在臃肿的皮肤上,带来黏腻而难受的触感。
可他浑然不觉。
他的脑海中,那些梦境中的画面如同烙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猴哥那黯淡无光的眼神,那被锁链贯穿的身躯,那无声的、绝望的挣扎……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那只是个梦……对,只是个梦……猴哥他好好的,在斗战胜佛府里闭关呢……”
他试图说服自己,却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因为那股神魂上残留的“万佛梵音”气息,是如此真实。它就像一根细针,深深地扎在他的识海深处,每当他想要否认时,那种刺痛感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这不是梦。
这是神魂感应。
这是猴哥在最绝望的时刻,跨越了时空与禁制,向他发出的求救!
“猴……猴哥……”
猪悟能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因为动作太急而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他踉跄着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满脸横肉、眼袋深重、下巴堆叠了三四层的自己。
这……还是当年那个执掌天河十万水军的天蓬元帅吗?
他颤抖着手,抚摸过自己臃肿的脸颊、松弛的皮肤、凸起的肚腩。五百年的安逸,五百年的贪吃,五百年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所谓的“贡品”,把他从一个叱咤风云的元帅,养成了这副模样。
一个只知道吃喝、懒散度日的……废物。
“呵……呵呵……”
他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笑声中满是苦涩与悔恨。
他想起了取经路上的种种。
那时候,自己虽然贪吃、贪睡、好色、怕事,动不动就嚷嚷着“散伙”,可每当真正遇到危险时,他也会抡起九齿钉耙,跟在猴哥身后冲锋陷阵。虽然本事不如猴哥,可好歹也算个能打的。
那时候的他,虽然满身毛病,可至少……还有血性。
可现在呢?
五百年的净坛使者生涯,把他的血性彻底消磨干净了。
他每日的任务,就是享用三界供奉给西天佛门的贡品。那些贡品之丰盛、之精美,远超凡间帝王的御膳。蟠桃、龙肝、凤髓、九转金丹炼制的糕点、太上老君亲手酿造的仙酿……只要是三界最顶级的美食,他都能吃到。
而且,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不用修炼,不用战斗,不用面对任何危险。只需要坐在那里,张开嘴,就有无数珍馐美馔送到嘴边。
这是何等的……舒适?
舒适到他忘记了修炼。
舒适到他的法力变得虚浮不堪。
舒适到他的意志被彻底腐蚀。
他以为,这就是“功成名就”后应有的享受。他以为,猴哥、沙师弟、小白龙,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过着类似的安逸日子。他以为,西游取经的苦难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享福的时候了。
可他错了。
大错特错!
原来,所谓的“净坛使者”,不过是一个被豢养的“肥猪”罢了!
天庭和灵山用最好的食物喂养他,不是因为他有功,而是因为……他无害。一个只知道吃喝、不问世事的废物,对他们的计划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他们给他最好的待遇,让他在温柔乡中沉沦,永远不要去想、不要去问、不要去管那些“不该管”的事。
而他,真的如他们所愿,成了一头只知道进食的肥猪。
就在猴哥被囚禁在九重天锁仙狱,承受着三界最残酷的折磨时,他还在府邸里,心安理得地品尝着今日的贡品是蟠桃宴剩下的琼浆,还是兜率宫新炼的九转金丹!
“啪!”
猪悟能一掌拍在铜镜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那面价值连城的宝镜拍成了齑粉。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但他毫无察觉。
他的心中,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燃烧。
那不是对天庭的愤怒,也不是对灵山的憎恨。
那是对他自己的……愤怒!
“废物……俺是个废物……”
他低吼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深入骨髓的悔恨与自责。
“猴哥在受苦,俺却在享福……”
“猴哥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俺却连他的府邸都进不去……”
“俺……俺算什么兄弟?!”
他想起了取经路上,每当自己闯祸时,猴哥总是一边骂他“呆子”,一边替他收拾烂摊子。那次在高老庄,自己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是猴哥救了他;那次在盘丝洞,自己被蜘蛛精的丝网困住,是猴哥救了他;那次在狮驼岭,自己被大鹏鸟一翅膀扇飞,也是猴哥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猴哥从来没有嫌弃过他这个“呆子”。
可现在,轮到猴哥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却成了这副模样。
“不……不能这样……”
猪悟能的眼睛渐渐变得赤红。那不是因为流泪,而是因为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意,正在他的胸中酝酿、膨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座富丽堂皇的净坛使者府邸。
檀木雕梁、玉石铺地、珠帘锦幔、宝鼎香炉……每一样,都是三界最顶级的奢侈品。这座府邸,比当年他身为天蓬元帅时的天河水府还要豪华十倍不止。
而在府邸的各个角落,堆积着无数的贡品。
那些贡品,有的已经摆放了数十年、上百年,却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因为它们被施加了“永不腐坏”的仙法。
蟠桃、龙肝、凤髓、麒麟血、玉露琼浆……
每一样,都是三界生灵梦寐以求的至宝。
可现在,在猪悟能的眼中,它们不再是“美食”,而是……毒药。
是天庭和灵山用来腐蚀他意志的毒药!
是让他心甘情愿成为一头肥猪的毒药!
“俺……俺不吃了……”
他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决绝。
然后,他猛地催动体内那早已虚浮不堪的法力。
那法力,被五百年的香火愿力浸染得臃肿而混乱,如同一团烂泥,根本无法凝聚成形。每次他想要修炼时,那些香火愿力就会像无数只手,拉扯着他的法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修炼,反正每日有贡品可吃,修为高低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现在,他要修炼!
他要把这五百年积累的、臃肿的、虚浮的法力,重新压缩、凝练,找回当年身为天蓬元帅时的战力!
“给俺……凝!”
他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开始微微发光。那是他体内的法力在剧烈运转,试图压缩那些被香火愿力污染的能量。
可这个过程,无比痛苦。
就像是要把一团松软的棉花,硬生生压成一块坚硬的铁锭。每压缩一分,他的经脉就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凝炼一丝,他的神魂就会被香火愿力反噬,产生强烈的眩晕感。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很快就湿透了整件袈裟。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因为用力咬牙而渗出了血迹。
但他没有停下。
他不能停下。
因为猴哥还在等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