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洞开,那道玄色的身影挟着冬日的寒气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威压,迈入了这间简陋的宫室。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仿佛将所有的暖意与生机都隔绝在外。
苏妧垂着眼,依着规矩屈膝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伤弱而生的微颤:“臣妾参见陛下。”她没有刻意模仿记忆中宸妃那清越婉转的嗓音,只是本分地行使着礼数。
没有叫起。
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在她身上一寸寸地逡巡,从她低垂的眉眼,到纤细的脖颈,再到因行礼而更显单薄的肩膀。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跪在门外廊下的宫人们,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苏妧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探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暴戾。她在心中冷笑,这位暴君,果然名不虚传。
良久,就在苏妧觉得膝盖都有些发麻时,头顶才传来一个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却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的声音:
“抬起头来。”
苏妧依言,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这一次,苏妧看清了他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岳,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五官无疑是极其俊美的,甚至比萧靖渊更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锐利。但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墨瞳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化不开的阴郁与戾气,仿佛随时都会掀起毁灭性的风暴。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太过直接,带着一种野兽般的侵略性,让人不敢直视。
燕凛也在看着她。眼前的女子,确实与婉婉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杏眼。但……不一样。婉婉的眼睛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意,像盛满了星子的春水。而眼前这双,虽然清澈,眼底却藏着一股他看不懂的沉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唇色很淡,带着一种病弱的楚楚动人,可那挺直的脊梁和与他平静对视的眼神,却无端地让他感到一丝不悦。
一个替身,一个赝品,也配拥有这样的眼神?
“看来,那一脚没要了你的命。”燕凛开口,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妧心中微凛,果然暴戾。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托陛下洪福,臣妾侥幸未死。”
“侥幸?”燕凛嗤笑一声,向前踏了一步。他身形高大,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苏妧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他伸手,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扼住了苏妧的下巴,强迫她再次抬起头,力道之大,让她觉得下颌骨隐隐作痛。
“既然没死,那就给朕记住。”他的脸凑近了些,墨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她微微蹙眉的模样,声音低沉而危险,“你这张脸,是朕允许它存在的唯一理由。好好学着该怎么笑,该怎么哭,该怎么……像她。若是再学不像,或是再碰坏了她的东西……”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苏妧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被挤压的细微声响,疼痛让她眼角生理性地泛起了泪光。
“……朕不介意,亲手毁了它。”
他的话,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入人心。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他随时会付诸实施的事实。
苏妧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但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反抗的情绪流露,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任由那泪水蓄满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只是用一种混合着疼痛、委屈和一丝茫然无助的眼神看着他,像一只受惊却又强装镇定的小兽。她没有试图挣脱,也没有求饶。
燕凛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氤氲的水汽,那强忍疼痛的模样,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触动了他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婉婉……婉婉当年被他父皇斥责时,是否也曾这样,委屈却又倔强地看着他?
但这丝触动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烦躁。赝品永远是赝品!他猛地甩开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苏妧被他甩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下巴上已然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好好‘养病’。”燕凛丢下这句毫无温度的话,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袂翻飞,带起一阵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