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的遗体被秘密安葬在京郊一处不起眼的荒坡,没有墓碑,没有香火,只有一抔黄土,了却了这忠心老仆漂泊惊恐的一生,也掩埋了她未能尽述的秘密与警告。慕容枭站在新起的土坟前片刻,寒风吹动他玄色的衣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森然杀意与凝重。
“影殿”。
这个陌生的名称,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世界,与他体内那名为“玄阴煞”的痛苦根源,与母后的早逝、玉佩的流失、乃至如今卫琳琅的出现,死死纠缠在一起。沈嬷嬷临死前的恐惧,绝非作伪。这个组织,真实存在,并且很可能,早已像蛆虫般深入了大燕宫廷的肌理。
回宫的马背上,慕容枭沉默得可怕。周骁等侍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觉皇帝周身散发的寒意,比这初春清晨的霜风更刺骨。
回到乾元殿,慕容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来龙骧卫指挥使、暗卫统领,以及他最信任的几位心腹重臣,在绝对隐秘的密室内,下达了自他登基以来最严厉、范围最广的绝密调查令。
“动用所有暗桩、眼线,启用潜伏最深的人员,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查出‘影殿’的一切——其起源、组织架构、核心成员、目的、在朝在宫的所有潜伏者。重点排查永和十五年至二十年期间所有异常人事变动、不明伤亡、离奇事件,尤其是与凤仪宫、撷芳殿、先皇后、以及涉及特殊矿物、古玉、异术相关的记录和人员。记住,绝对保密,若有丝毫泄露,提头来见。”
众人领命,心中无不凛然。他们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凝重、如此不惜代价地要查一件事,哪怕当年清洗政敌时,也未如此。
命令下达,一张无形的、却更加细密凌厉的大网,开始以宫廷为中心,悄无声息地铺开。表面上的清查先皇后旧案仍在继续,但核心已悄然转向了这个名为“影殿”的神秘存在。
与此同时,慕容枭对听雪轩,或者说对卫琳琅的态度,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
理智与多疑在疯狂叫嚣:这个女人来历不明,身怀与“影殿”目标直接相关的玉佩,她母后与先皇后关系蹊跷,她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她面对危机时的镇定超乎寻常……她极有可能是“影殿”抛出的诱饵,或是与“影殿”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棋子。甚至,她可能就是“影殿”的人!
然而,情感与本能却在另一侧拉扯:是她拿出了玉佩,救了太后的命;是她的玉佩,让他体内那日夜折磨的阴寒蚀骨之痛,有了一丝微弱的缓解;是她安静隐忍的姿态,偶尔流露的哀伤与困惑,与他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有着某种模糊的重叠……更重要的是,沈嬷嬷临终所言,玉佩能克制“玄阴煞”,这几乎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切实的光亮和希望,而这希望,目前就系在卫琳琅和她手中的玉佩上。
他需要她,或者说,需要她手中的玉佩。这种“需要”让他感到烦躁、屈辱,却又无法抗拒。
这种矛盾的心理,直接反映在了他的行为上。
他不再轻易“偶遇”或召见卫琳琅,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但那监视的网却编织得更加严密,听雪轩内外,几乎达到了针插不进、水泼不出的地步。他下令,卫琳琅一切饮食起居用度,皆需经过龙骧卫的暗中查验,任何外来物品,哪怕是一张纸、一朵花,都需严格审查。王公公、春禾、夏竹等人被反复暗中提审,确认其背景与近期动向。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又通过太后,向卫琳琅传递着一种隐晦的“关怀”。太后的赏赐比以前更频繁,有时是珍贵的药材补品,有时是精巧的江南玩物,并总是让崔嬷嬷带话,让她好生休养,无需担忧其他。太后甚至再次提出,希望卫琳琅能多去慈宁宫陪伴,诵读佛经,以安太后病后仍需调养的心神。
这显然是慕容枭默许,甚至授意的。他将卫琳琅置于太后的羽翼之下,既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防止“影殿”或其他势力直接对她下手),也是一种更近距离的观察与控制。
卫琳琅何等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微妙而危险的变化。慕容枭的疏远与戒备升级,她心知肚明。太后处增多的“恩宠”和邀请,她也明白其中深意。她如同走在更加狭窄的钢丝上,两侧皆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更加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慈宁宫请安和陪伴,几乎寸步不离听雪轩。在太后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恭顺柔善、略带哀思的公主,只与太后谈论佛法、养生、南北风物,绝口不提任何敏感话题,包括那枚已然成为焦点的玉佩。当太后偶然问及玉佩,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仍是母后遗物,日日佩戴,以求心安”,将话题引向对亡母的思念。
玉佩被她重新贴身收藏,除了沐浴更衣,从不离身。她能感觉到,自从那夜在慈宁宫显威后,玉佩与她精神之间的联系似乎加强了一丝,那温润的暖流更易引导,与听雪轩地下阵法残余的共鸣也越发清晰。她开始尝试在夜深人静、确保绝对安全时,以极其缓慢、细微的方式,引导玉佩的暖流在体内循环,不仅滋养这具身体,也试图更深入地理解和掌控这份力量。她有种预感,这力量,在未来与慕容枭、与“影殿”的对抗中,将是关键。
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日子过了几天。太后的病情在玉佩余威和精心调养下日渐好转,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偶尔想起先皇后和旧事,还是会黯然神伤。
二月中下旬,宫中开始悄然流传一些细碎的流言。起初只是在一些底层宫女太监交头接耳间传递,内容模糊,大抵是说慈宁宫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得了急症,危在旦夕,后来不知怎的,得了一件“宝物”相助,竟转危为安,那“宝物”似玉非玉,触手生温,有安定心神、祛除邪祟的奇效。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隐约指向了那位客居的卫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