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的队伍如一条巨蟒,缓缓蠕动在兖州的原野上。旌旗招展,带起的尘土混杂着夏末的燥热,也掩不住队伍中那股日渐凝实的、名为“希望”的气息。
进入东郡地界后,廖湛于马上对刘备低语:“主公,此地有一位大才,不可不见。”
“哦?何人?”刘备侧首问道。
“程昱,程仲德。”廖湛目光微凝,“昔年黄巾乱起,东阿县丞王度反叛应贼,吏民皆惶恐欲逃。正是此人,说服县中大户,聚青壮,缮城郭,硬是在数万黄巾贼兵的围攻下,保得县城不失。其人胆略、智计、威望,可见一斑。”
刘备闻言,神色顿时郑重起来:“如此人物,岂能失之交臂?当亲往拜会。”
当日,刘备便只带了廖湛与数名亲随,脱离大队,寻至程昱居所。那是一座看起来颇为简朴的院落,青砖灰瓦,门扉紧闭,唯有几株老槐探出墙头,投下斑驳的阴影。
亲随上前叩门,良久,才有一老仆开门,听闻是镇南将军刘备来访,只躬身道:“家主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将军恕罪。”
吃了闭门羹,亲随面露不忿,刘备却摆了摆手,神色如常。他对着紧闭的门扉拱了拱手,扬声道:“既如此,备不敢叨扰,望程公保重贵体。备,明日再来请教。”
次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打湿了旌旗,也让道路变得泥泞。刘备与廖湛依旧如约而至,二人立于程昱门前的雨幕中,衣衫渐湿,却身形笔挺,如同一杆插在地上的长枪。
院内,书斋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隙。程昱负手立于窗后,目光透过雨帘,落在那两个纹丝不动的身影上。雨水顺着刘备的斗笠边缘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廖湛则微微垂眸,仿佛入定,任由雨打风吹,气度沉静如山。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水未有停歇之意。
程昱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关上了窗户。“开门,迎客。”他对着侍立一旁的仆人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程昱亲自出现在门后,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自有威仪。“让刘使君与廖太守久候于风雨之中,昱之罪也。”他拱手为礼,侧身让开通道,“请入内叙话。”
厅堂之内,炭火驱散了雨水的寒意,也烘托出几分暖意。三人分宾主落座,茶水氤氲着热气。
“程公昔日以孤城抗数万贼兵,保境安民,备心向往之。”刘备开口,言辞恳切。
程昱淡然一笑,捋了捋短须:“陈年旧事,不足挂齿。使君平定北疆,才是真正的大功。”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间提起,“如今天下纷扰,豪杰并起。使君以为,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能安定这汉室江山?”
刘备与廖湛对视一眼,沉稳答道:“本初兄声望卓着,若能力挽狂澜,自是天下之福。”
程昱不置可否,又提及董卓、乃至一些地方牧守,言语间多有试探。刘备皆以稳妥之言应对,不卑不亢,既未妄自菲薄,亦未狂妄自大。程昱静静听着,偶尔发问,目光却更多地在观察刘备的神色与廖湛的反应。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程昱热情挽留:“使君与守仁若不嫌弃,便在寒舍歇息一夜,你我也好秉烛夜谈。”
刘备见其态度转变,心中暗喜,自是应允。
是夜,程昱安排刘备与自己同榻,廖湛则宿于外侧一榻。此乃极高的礼遇,亦显亲近之意。
连日奔波,加之日间劳神,刘备心怀坦诚,与程昱又聊了些许闲话后,便沉沉睡去,鼾声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