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爷子抬高了声调,言辞一转,斩钉截铁,“她有骨气!有志气!更有真本事!没靠家里半步,一路往上,凭的是天分,是刻苦,是一笔一划落出来的硬功夫!她给自己闯出一条路,也给咱们江家挣回了该有的脸面。”
他举杯,指向她,眼角都是骄傲:“世界冠军,满分金牌,国家表彰——祖祖辈辈没过这遭儿!她,是咱们江家的功臣!是这一代,最大的骄傲!”
“最大的骄傲。”四字如锤落石,砸得干脆。家族最高者以此立言,等于在族谱的空白处亲手落刀,是定语,也是定心丸。
“我这杯,”老爷子把杯子高高举起,“代表列祖列宗,也代表江家所有人,敬你——晚照,你是好样的!爷爷为你高兴,为你自豪!”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利索,毫不含糊。
短暂的静默像潮水退开,随之而来的是满堂掌声与应和声叠到一起:
“老爷子说得痛快!”
“晚照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敬晚照!”
宾客齐齐起身举杯。江瀚远与沈清漪激动得眼眶微红,沈清漪手帕一遍遍压过眼角,仍按不住笑意。周老师也起身,与她的杯轻轻一碰——她杯中是橙汁,未成年不饮酒,这是她一直守的小规矩。
林晚照随之站起,微微向老爷子躬身,再向四席颔首。她的声音清亮不高:“谢谢爷爷,也谢谢各位长辈与亲友的厚爱。这份荣誉不只属于我,给我教导的老师、陪我一起并肩的队友,还有家人,都在其上。我会继续努力,不负期望。”
短而稳,分寸准确。老爷子满意地点头,“好,好孩子。”
高潮过后,宾主相携,话题绕不开她。世交家长辈亲自端杯,话里透出赞赏,也夹带着合作、联姻的暗示。她听得明白,答得从容:该由父母接的话,她把目光轻轻送过去,江瀚远立时接过尾;对学业与方向的提问,她简要说明“心态归零”“继续学习研究”,既不反感热闹,也不随意许诺。
中场时分,江老爷子招手把她唤到主桌旁,指了指那只玻璃罩里的金牌:“拿上去,给大家看看。”
她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工作人员取下绒盒,她取出金牌,捧在掌心给几位长辈近看,金色的光在她指间轻轻跃动。有人让她戴上,她微笑婉拒,“今天是家宴,放在家里就好。”一句话,把兴致与克制都照顾到了。
宴将散时,老宅终于在夜色里慢慢静下来。宾客簇拥着出门,车灯在青石路上拖出长长一溜光带。老爷子被搀着回后院,转身时又望了她一眼,眼里的骄傲没有遮掩。
回到被临时收拾过的客房,她换下礼裙,穿回宽松的家居服。那只绒盒一并带回,金牌静静躺在其中。她把绒盒放到书桌上,旁边是摊开的数学笔记和那本灰色的“高三学年规划”。灯下纸面微微发暖,铅字清晰。
盛宴、灯火、掌声、名门寒暄——像一场绚烂而周到的梦。梦醒之后,手边仍是熟悉的笔与纸。她翻过笔记,补完白天未尽的一行演算,在页角记下“读xx综述第二节,明日”。做完这一切,她把绒盒合上,随手推入抽屉深处,钥匙轻轻一拧。
她知道,家族的“最大骄傲”是定语,也是共识,但都不是终点。真正要紧的,是在不喧嚣的时候,把每一道证明写到最干净,把每一次攀登走到最远。
窗外月色如洗,风吹过高处的梧桐,叶影在窗上轻轻摆。她把台灯调暗一格,合上本子,起身拉了拉肩背,做了几组简短的放松,心跳稳下来。
荣耀已被妥帖安放,期待也已送回人群。她重新把自己放回原点——那条属于她的路,仍要靠她一笔一划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