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薄雾还笼罩着村庄的屋顶,阿末就跟着陈飞踏上了回城里的路。
村口的大巴车突突地喘着气,扬起一阵尘土,阿末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神定定地望着窗外。熟悉的田埂、矮树、冒着炊烟的农舍往后退去,清晨的阳光洒在绿油油的庄稼上,露珠闪着细碎的光,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挺着腰杆,透着勃勃生机。
阿末看得入神,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世间的生命力真是最奇特的东西,能滋养万物野蛮生长,偏偏她的日子,却像是被霜打过的庄稼,蔫蔫的,提不起一点生气。
陈飞还是那副老样子,一上车就往座位上一歪,脑袋靠在车窗上,没两分钟就打起了呼噜,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阳光斜斜地照在他黢黑的脸上,几缕眼屎粘在眼角,显得格外刺眼。阿末瞥了一眼,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这样的景象,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人的一点基本素养,在陈飞身上是半点都看不到的,邋遢的穿着、随地吐痰的恶习、吃饭时吧嗒嘴的丑态,桩桩件件都让她膈应,可这些恶心的动作,在他身上却寻常得像吃饭喝水。
梦醒之后的阿末,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她早就不指望任何人了,陈飞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是个暂时能看得见的摆设罢了。跟一个装睡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她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进了城,陈飞揉着惺忪的睡眼,拉着阿末下了车,径直拦了辆三轮车。阿末以为是回之前住的那个大杂院,谁知三轮车七拐八拐,停在了一条陌生的胡同口。这里离陈飞大姐家很近,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就能看到他家门口晾着的衣裳。
阿末皱着眉,疑惑地看向陈飞,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陈飞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解释道:“我搬这里了,离我姐家里近,往后有个什么事,我姐也好照应。你看,这里环境也比原来的大杂院好一些,清净。”
阿末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陈飞往里走。眼前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平房,红砖墙,灰瓦片,比大杂院确实干净不少。穿过弯弯曲曲的胡同,陈飞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门。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格局还算周正,比原来那个挤着好几户人家的小单间好太多了。屋里的东西都已经搬过来了,锅碗瓢盆堆在灶台边,几件换洗衣物扔在椅子上,乱糟糟的。阿末的目光落在炕上,那套床单被罩还是原来的,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几块不明不白的污渍,一看就是许久没洗过了。
她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地开口:“陈飞,你把床上的东西都换一下吧,放了这么久,肯定落了灰,得洗洗。”
陈飞这次倒是难得的听话,二话不说就爬上床,麻利地扯下脏床单,拽下被罩。没过一会儿,他又从外面抱回来一床被褥,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阿末正纳闷他什么时候晒的被褥,就听陈飞开口说道:“昨天晚上我去给我姐打电话了,让她今天一早帮忙晒一下,这不,刚去拿回来的。”
阿末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帮着铺床。被单铺得平平整整,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屋子里总算有了点像样的模样。忙活完这一切,阿末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准备躺下歇会儿。陈飞凑过来,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我有点饿了,我们去我姐家里吃饭吧,她肯定炖了肉。”
“我不去。”阿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想到陈飞大姐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她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听到阿末的话,陈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也没再劝,只嘟囔了一句“不去拉倒”,就自己揣着钥匙出门了。
陈飞一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阿末躺在刚铺好的炕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陈飞就揣着饭盒上班去了,留下阿末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
这样清闲的日子过了几天,阿末渐渐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找份工作,得自己养活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靠着陈飞那点微薄的工资过活。于是,每天陈飞上班后,她就出门转转,在附近的街道上溜达,看看有没有招工的铺子,裁缝店、小吃摊、杂货铺,只要能挣钱的活计,她都想试试。
这天下午,阿末转了大半天,腿都走酸了,也没找到合适的活儿,悻悻地回了家。刚推开房门,她就皱紧了眉头——屋子里乱得不成样子,早上出门前她明明把床铺得整整齐齐,现在却被揉得皱巴巴的,被子扔在一边,枕头掉在了地上。阿末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奇怪,陈飞这个点不是应该在上班吗?这屋子的钥匙,明明只有她和陈飞两个人有,难不成是他中途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屋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还好,自己的几件旧衣裳,还有攒下的几块零钱都还在。阿末松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准备重新收拾床铺。
刚把枕头抱在怀里,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就涌进了鼻子里,那味道甜得发腻,这种廉价香水的味道太记忆犹新了。阿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伸手在枕头缝里摸了摸,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只镶着水钻的耳环,款式花哨,闪着刺眼的光。
又是耳环!阿末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一下从脚底窜到了头顶,烧得她浑身发抖。上次在那边出租屋枕头下,她也发现过一只其它样式耳环,当时陈飞搪塞说是捡的,她竟傻傻地信了。原来他一直把她当傻子耍!陈飞这个混账东西,玩得可真够花的!
她强压着怒火,继续收拾床铺,掀开被子床单一片污渍,阿末的手顿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原来她从娘家回来,就是跳进了这样一个肮脏的泥潭。她真的不该回来的。
就在这时,门锁“咔嗒”一声响了,陈飞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笑意。可当他看到站在炕边,脸色铁青的阿末时,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脚步也顿了顿。
阿末死死地盯着他,攥着耳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只耳环是怎么回事?床单上的污渍又是怎么回事?”
听着阿末连珠炮似的质问,陈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默默地放下手里的水果,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自顾自地开始准备换下来。仿佛阿末问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看着陈飞换好干净的床单,准备去洗脏的,阿末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气更盛,她冲上前,一把扯掉陈飞手里的脏床单,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陈飞,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飞被她扯得一个趔趄,站稳后,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解释什么?脏了就换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不了?”阿末气极反笑,举起手里的耳环,几乎是吼出声来,“那这只耳环呢?这只耳环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陈飞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都没瞟一下那只耳环,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知道?”阿末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死死地盯着陈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陈飞,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傻子?还是智障?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什么都不懂,任由你糊弄?”
陈飞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
阿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道:“陈飞,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伙。你想好了再回答我,现在,你马上消失在我眼前,我不想看到你。”
“你……”陈飞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他盯着阿末,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随即猛地扔掉手里的床单,“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阿末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只刺眼的耳环。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她守着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守着这个冷漠的男人,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眼里可以随意愚弄的傻瓜,蠢蛋,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不配得到。
这让阿末想起了之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邻居们背地里议论,说陈飞从来没有交过房租,这话还是房东亲口说的。当时这话传到阿末耳朵里,她还傻乎乎地跑去问陈飞。陈飞的工资五百块,除去两个人的吃喝,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可能没钱交房租。可陈飞却信誓旦旦地说交了,还骂她多管闲事。奇怪的是,半年多了,从来没有房东找上门来催租,久而久之,阿末也就相信了陈飞的话。
可现在,看着刚才这满床的狼藉,看着手里的耳环,阿末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陈飞的话,还有几句是真的?那五十块钱的房租,到底存不存在?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一次次的背叛,像一把把尖刀,将阿末心里最后一点温情割得粉碎。她对陈飞,早就只剩下恨了,恨之入骨,恨不能他立刻从眼前消失。连带着,陈家人的嘴脸,也让她厌恶到了极点,恨不得他们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好。
阿末瘫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