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在室中疾走数步,猛然停住:“需上等水晶或透亮琉璃磨制透镜!凸凹之度数、镜筒长短、两镜间距,皆需精密计算与反复调试!关窑工所制琉璃薄片,正可一试!”他瞬间将琉璃与千里眼联系起来,思维之敏捷,令我叹服。
“此事,便交由先生与关窑工秘密进行。所需物料、匠人,皆可调用。此为最高机密,参与之人,需慎之又慎。”我肃然道,“第一步,先制出能用的透镜。第二步,推演 optics 原理,确定镜片研磨曲率与镜筒制式。先生可先于‘格物院’内,与少数核心弟子演算。”
沈括长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此真夺造化之奇巧!括必肝脑涂地,以成此器!”
接下来十余日,我大部分精力仍扑在外城扩建与新兵操练上,但心中始终牵挂着那间偏僻小院内的秘密。关窑工的小窑三次开火,前两次皆得彩色琉璃或浑浊疙瘩。直至六月廿九,第三次开窑,他亲自捧着一个陶盒,眼眶发红,胡须焦卷,奔至“格物院”密室。
盒中绒布上,静静躺着三片巴掌大小、略带淡绿、内有细微涟漪却已足够透亮的琉璃片。沈括小心翼翼拈起一片,对着日光观看,光影透过,在墙上投下模糊光斑。
“透光足矣!可磨矣!”沈括如获至宝。
研磨是水磨功夫,更需耐心。沈括亲自设计脚踏磨盘,以金刚砂为介,由两位心细如发的年轻匠人,在沈括计算的曲线导引下,日夜不息地打磨。期间废了两片,最终只得一片凸透镜、一片凹透镜勉强符合要求。
七月初三夜,格物院密室,灯火通明。紫铜打造的筒身已由最好铜匠精心制成,可伸缩三段,内壁涂黑。沈括屏住呼吸,用柔软鹿皮垫着,将两片透镜小心翼翼装入特制铜圈,再旋入镜筒两端。
他双手微微颤抖,将这只一尺余长的铜筒递给我。入手微沉,冰凉。
我走到密室窗前,窗外正是内城西北角,远处黑黢黢的山岭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我将目镜一端靠近眼睛,缓缓调节镜筒长度。
起初是一片模糊的光晕。手指极慢地转动,细微的“咔哒”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沈括、关窑工,以及两位参与打磨的年轻匠人,皆屏息凝神。
忽然,视野猛地清晰!
远处那座我每日皆见、熟悉无比的山岭,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骤然拉近至眼前!夜色未能掩其细节——山脊上几块巨石的纹理、一株斜生孤松的枝丫、甚至一片被月光照得发白的裸露岩壁……皆历历在目!原本肉眼望去只是朦胧黑影的轮廓,此刻呈现出清晰的立体与层次。
我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狂跳。成了!尽管倍数不高,视场有限,夜色中细节仍嫌模糊,但这确确实实,是穿越时空的“眼睛”!
“如何?”沈括声音干涩。
我将铜筒递给他。沈括学我模样,凑近观看。片刻后,他身体陡然僵直,如同泥塑木雕,唯有托着镜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良久,他才缓缓放下,仰头闭目,胸口剧烈起伏,两行清泪竟自眼角滑落。
“造化……造化之功……今日得窥,死而无憾……”他喃喃自语,状若痴狂。
关窑工与两位年轻匠人轮流看过,皆惊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
我压下心中澎湃,沉声道:“此物名‘望月镜’,列为绝密。在场诸位,功莫大焉。沈先生,立即依此镜数据,优化设计,着手试制第二、第三具,力求更轻、更稳、视界更清。关师傅,继续改进琉璃配方与烧制之法,我要更透、更平、更大之镜片。你二人,”我看向那两位年轻匠人,“从今日起,专司此镜研磨装配,由沈先生直接统领,待遇同‘獠牙’精锐。凡有外泄者……”
“我等立过血誓,必以性命守秘!”四人齐声低应,眼中尽是激动与决绝。
我再次举起“望月镜”,望向西北群山深处。那里有我们刚刚找到命脉所在的野人沟,有即将派驻的“獠牙”精锐,也有未知的凶险。
从前,我们如同在迷雾中跋涉。而今,我们终于有了一双能稍稍看穿迷雾的眼睛。
夜色更深,手中铜筒冰凉,心中却有一团火,灼灼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