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蕤轩的门扉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徐掌柜站在昏暗中,掌心那块安神柏镇纸的木纹仿佛灼烫起来。
他方才与云绫那番看似寻常的对话,字字句句皆如冰锥,刺破了他数月来心头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金煞蚀心……内鬼呼应……”他喃喃重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神秘女修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白蘅师兄近年越发深居简出,谷内防务早已旁落,那些从“上面”新派来的巡查弟子,行事鬼祟,身上偶尔泄露的金锐之气,与百草谷千年温养的木灵清和格格不入,他早有疑虑,却苦无实证。
今日,实证自己找上门了。
还有那小女孩神乎其神的灵觉……
徐掌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快步走向后院那间堆满杂物的储物室,反手锁死房门,搬开角落几个看似沉重的陈年药坛——坛底是空的。
他探手进去,摸索到一处冰冷微凸的机括,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带着特定韵律的木属灵力,轻轻按了下去。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地面一块青砖悄然下沉、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陈旧泥土与干燥纸张的气息涌出。
徐掌柜毫不犹豫,矮身钻入。
地道狭窄曲折,以特殊手法加固,隔绝神识探查。
他闭目,仅凭记忆和脚下微弱的灵力感应前行。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弱光亮,是一处仅丈许见方的石室。
室内别无他物,只在中央有一座尺许高的青石小祭台,台上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一截早已枯死、却隐隐流动着暗金色泽的奇异藤蔓残根——这是早年白蘅与他共同培育的“同心藤”母根残体,两者间仍有极微弱的共生感应。
徐掌柜在祭台前盘膝坐下,双手虚按藤根。
他闭目凝神,将全部心神与灵力缓缓注入其中,识海中反复观想、凝聚着方才与云绫对话中最核心的片段信息,并以他与白蘅约定的最高等级密纹进行加密、烙印:
“危!镇魂木心,金煞蚀髓,其法隐晦,疑似内应指引。外邪已至,监者倍增。速自查灵枢伴生,慎之再慎!”
没有提及云绫二人的具体样貌能力,没有描述过多细节,只将最致命、最迫切的威胁传递出去。
他相信白蘅师兄收到核心预警后,自有判断和进一步查证的方法。
随着他灵力与神念的持续注入,那截暗金色藤蔓残根微微震颤起来,表面浮现出极其复杂、闪烁不定的古老符文,仿佛枯木逢春,汲取着传递而来的“养分”。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半盏茶时间,藤根猛地一亮,随即所有异象敛去,恢复死寂,只是那暗金色泽似乎更深沉了一分。
徐掌柜脸色微微发白,额头沁出细汗。
这远距离、跨阵法的单向秘法传讯,对他这般修为亦是极大负担。
但他眼神坚定,长吁一口气,知道讯息已成功发出。
他不敢久留,迅速按原路退出地道,将一切恢复原状。
回到前店,阳光正好铺满半个铺面。他拿起那块安神柏镇纸,细细摩挲,眼神望向百草谷方向,忧虑与决然交织。
与此同时,听涛竹苑深处。
白蘅正于静室中,面对一尊古朴的三足药鼎,指尖掐诀,控制着鼎内一缕近乎透明的“虚无之炎”缓缓煅烧着几片“空蝉蜕”。
忽然,他心口微悸,识海微弱共鸣悄然苏醒,带着久违却熟悉的紧急韵律。
他手势丝毫未乱,甚至没有抬眼,但袖中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空蝉蜕在虚无之炎下化作一缕青烟,投入鼎内一汪碧绿药液中,泛起细密涟漪,又迅速平复。
白蘅这才缓缓收功,拂袖熄了丹火。
他起身,走到窗前,目光似乎落在远处摇曳的竹海上,实则心神已沉入丹田深处,与那一丝被触动的共生感应连接。
晦涩、加密、却带着徐霖独特灵力烙印的讯息碎片,如同被冰封的溪流,缓缓流入他的识海,并在那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密纹密钥下,迅速解码、还原。
“镇魂木心……金煞蚀髓……内应……外邪已至……”
白蘅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不是猜测,不是隐忧,而是来自徐霖的、以最高密级传来的确凿警告!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收紧。
数月来那些被忽略的、细微的异样感——某处古药圃灵土不经意间泄露的极淡金属腥气、护谷大阵某个边缘节点灵流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周期性的轻微滞涩、甚至两次“偶然”遇见新晋执事弟子时,对方身上那过于精纯、与百草谷主流功法迥异的金灵波动——此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这条警告之线猛地串起。
原来,不是他多心,也不是自然变迁。
是有人,将阴毒的尖刺,对准了百草谷的命脉心脏。
而谷内,恐怕真有蛀虫,在黑暗中为外邪引路!
白蘅没有暴怒,没有立刻行动。
数百年的风雨,早已将他的情绪锻打成最坚硬的寒铁。
他缓缓闭上眼,神识却如同水银泻地,以比平日更加隐蔽、更加精细十倍的方式,悄然铺展向听涛竹苑外围。
他不只是感受灵气流转,而是像最老辣的猎手,仔细分辨着那些灵力波动中与百草谷千年温养的木灵地气格格不入的“余味”;感知着苑外那些特定区域的伴生灵植,其生命律动中是否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与“萎靡”。
片刻之后,他睁眼,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复,只剩下一片深邃冰冷的沉静。
“果然……”他无声自语。
尽管痕迹微乎其微,几乎被完美的伪装和自然波动掩盖,但当他带着明确的指向去探查时,还是捕捉到了。
徐霖的警告,被印证了。
虽然尚未找到确凿的内鬼证据,但威胁的真实性与迫近性,已毋庸置疑。
白蘅转身,不再看窗外竹林。
他走到静室东墙,那里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笔墨已有些模糊的《百草图》,绘的是百草谷初创时的古老地貌与灵植分布。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一点微光,在图卷上几个看似随意、实则对应着谷内几处关键灵枢节点的位置,轻轻虚点。
每点一次,那位置的墨迹便似乎微微亮起一瞬,旋即隐去,仿佛只是光影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