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一场可控的冲突,来丈量河北旧势力反弹的力度。他选择了章惇正在调查的邯郸姚氏作为目标。
姚氏乃邯郸县豪强,家族中最高功名者不过一举人,在朝中并无过硬靠山,但其凭借姻亲故旧,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强占漳河滩涂数百顷,隐瞒田亩,欺压乡里,民怨颇大。
在王安石看来,这是背景相对简单、劣迹确凿、民愤不小,且“硬度”适中的“试刀石”。
他密令章惇与卢秉(那位被特意调来协理讼狱的江宁司理参军)联手,不动声色地完成姚氏一案的证据链。
同时,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选择在一个常规的司法流程中,由卢秉以“清理积案”之名,正式提审姚氏家主。
庭审过程毫无悬念,在章惇搜集的铁证面前,姚氏的狡辩苍白无力。卢秉当庭宣判:
强占滩涂,尽数罚没入官;隐漏田赋,加倍追缴;姚氏家主脊杖六十,流徙三千里。
此判一出,宛若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邯郸官场,激起千层浪。
姚家的姻亲故旧立刻活动起来,状纸、申诉信雪片般飞向大名府乃至汴京,弹劾王安石、章惇、卢秉“滥用职权、苛虐士绅、扰乱地方”的奏章也开始出现。
王安石密切注视着这一切。他预料到会有反弹,但他在观察反弹的力度和方式。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预期的风暴并未完全降临。大部分抗议和弹劾,似乎都在大名府层面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化解或迟滞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富弼的安抚使司在处理这些申诉时,态度明显偏向于“依法办事”,对姚家的求情多是敷衍,对弹劾的奏章则进行了有理有据的驳斥或压了下来。
“果然……”王安石在签押房内,看着皇城司密报的地方官员动态,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富彦国并非全然坐视,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我等挡住了明枪暗箭。这些地方豪强,看似盘根错节,实则外强中干,并未形成铁板一块。”
通过姚氏一案,他得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富弼的支持是实质性的,至少在对抗地方势力时,富弼愿意提供保护。
旧势力的反击虽然存在,但组织性和力度有限,远未到能动摇根本的地步。
章惇、卢秉这把“刀”足够锋利,也足够忠诚,可以用于更艰巨的任务。
暮春时节,王安石再次站在那幅巨大的河北舆图前。
与数月前不同,此刻他的目光中,那份审慎的阴云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局势后的沉稳与蓄势待发的锐气。
三次试探,三次成功的反馈,让他彻底摸清了河北的棋局。
富弼的底线已然探明:支持改革,至少是支持这种不直接冲击其核心利益的改革。
团队的效能得到验证:章惇、陆佃、曾巩、卢秉,皆可独当一面,是一个高效而可靠的班底。
对手的虚实已然洞察:地方豪强并非铁板一块,其反击在强大的行政和司法力量面前,显得虚弱而分散。
“试探已毕,东风已备。”王安石低声自语,指尖从大名府缓缓移向舆图上更广阔的区域——真定、河间、保定……“接下来,便该是破冰前行之时了。”
他心中那份“创造增量”的宏大构想,经过这番谨慎的投石问路,终于找到了坚实的地基。
一场远比“清理河滩”或“查办姚氏”更为深刻、波及整个河北平原的改革风暴,即将在这位已然胸有成竹的“提举公事”手中,正式拉开序幕。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