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顼没有多做犹豫,也没有召集群臣商议。他提起朱笔,在富弼的奏疏上,干净利落地批下了一个字:
“准。”
笔力千钧,印泥鲜红。
这个“准”字,既是批准,更是对富弼这种高超政治平衡手腕的默许与赞赏。它意味着,皇帝认可了这场在河北上演的、充满制衡与博弈的改革试点。
皇帝的批复很快传回大名府。
王安石接到谕令时,正在与陆佃、章惇商议具体的水利线路。他看着那份写着“准”字的批文,以及附上的富弼具体安排,目光锐利如鹰。
以他的智慧,瞬间就洞悉了富弼的全部意图,以及皇帝默许背后的深意。
章惇性急,当即皱眉道:
“安石!富公此议,分明是信不过我等效!钱粮夫役皆由元绛把控,我等岂非成了画图匠?处处受制于人!”
陆佃也面露忧色:“元华文(元绛字)虽为能吏,然事权分割,恐生推诿,延误工期啊。”
王安石沉默片刻,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渐渐露出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带着冷意的笑容。他轻轻将批文放下,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子厚(章惇字),子因(陆佃字),尔等只见其‘锁’,未见其‘门’也。”
他站起身,走到河北舆图前,手指划过广袤的平原:“富公予我等‘水利提举司’之名,便是开了这扇建功立业之门!至于元绛那把锁……”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钥匙,一半在陛下手中,另一半,则在吾辈掌中!”
“陛下批‘准’,即是授意我等,可在此门内,大展拳脚!而开锁之钥,便是‘成效’二字!”
“吾辈当务之急,非是抱怨掣肘,乃是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章程!要让工程规划周详到元绛无从挑剔,让预期收益丰厚到富公不忍拒绝!”
“传令下去,即日起,水利提举司全力运转。子因(陆佃),你负责踏勘规划,务求精准高效!
子厚(章惇),你继续清理刑狱,为工程扫清障碍!
至于元华文处……”
王安石微微一笑,“我自会与他‘精诚合作’。”
一场在“准”字批示下的、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河北改革,就此进入了更为复杂的深水区。
王安石这柄利剑,已然入鞘,但剑锋,却指向了更为深远的前方。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熙宁二年的初秋,汴京皇宫大内,紫宸殿。
此次常朝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丹陛之下,重臣云集。不仅宰相韩琦、次相曾公亮、三司使韩绛等执政悉数在列。
更有两位风尘仆仆、刚从江南召还的能臣——权发遣江南东路转运使兼盐政使冯京、以及知江宁府事兼盐政副使苏颂。
此外,三司内部锐意进取的少壮派干吏,权发遣三司盐铁判官吕惠卿、权发遣三司户部判官曾布,亦特许位列朝班。
群臣皆知,陛下此次召集如此阵容,绝非只为寻常议事。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感,弥漫在殿宇之间。
年轻的天子赵顼端坐御榻,目光扫过群臣,沉稳开口,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