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内,从太学三问起,至欧阳修《本论》止,一字不落。
连日来,耶律洪基已将此书反复翻阅了数遍。初读时的击节赞叹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深渊的清醒,与如芒在背的紧迫感。
南朝年轻皇帝赵顼这一套组合拳,看似是士林清议,实则刀刀都砍在了江山社稷的根本之上。
是夜,烛火摇曳。耶律洪基并未召见任何大臣,他需要独处,需要将胸中翻涌的思绪,锤炼成清晰的方略。
“好一个赵顼!好一个‘知行合一’!好一个‘辨志’!”
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辨志》中
“使吾之所知,皆为民胞物与之实学;
使吾之所行,皆为清明在躬之实功”一句,语气复杂。
作为一位深谙汉学的君主,他无法不欣赏这文字背后吞吐天下的气魄与深邃的思辨。
这非南朝士子寻常的牢骚或空谈,这是一篇帝王术的雄文,一篇争夺天下人心的檄文。
但欣赏之后,是更深的寒意。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那是契丹祖地松漠的方向,也是大辽铁骑力量的源泉。
“他以‘知行’锤炼士人,凝聚人心;
以‘辨志’清理门户,统一思想。
假以时日,南朝官僚不再是暮气沉沉的腐儒,而是一群深信自身事业正义、且充满行动力的干吏。
届时,我朝面对的,将是一个怎样的南朝?”
他想起了宫中的汉人老儒,曾对他讲解《孟子》所言: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赵顼此举,正是要激发臣子“视君如腹心”的效能。
反观大辽,贵胄子弟耽于享乐,部族首领各怀心思,汉人臣子虽贤,却似乎总隔着一层……一种制度上的疲态与凝聚力上的差距,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
“南朝欲以文治统一人心,再以人心催生实力。
此乃阳谋,堂堂正正,却难以正面抵挡。我大辽铁骑虽天下无双,然则,刀剑可裂人肌肤,可能服人心吗?”
他知道,简单的训斥贵族、加强武备,只是治标不治本。
大辽需要一种更深层、更持久的力量,一种能与南朝“文化正统性”相抗衡的“立国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