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都护府的秘密营垒内,灯火彻夜未熄。
阿拔的声音嘶哑、断续,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将隐藏最深的秘密倾泻而出的疯狂。他不再看柴武,目光空洞地盯着帐篷角落里跳动的阴影,仿佛在对着无形的神明忏悔,又像是在诅咒那将他推向如此绝境的命运。
“隆昌号……最早是右贤王麾下一位善于经营汉物的裨小王牵的线……他们说,南边有贵人,需要草原的战马、皮毛,也能弄到我们需要的铁器、盐巴,还有……情报。”阿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柴武示意亲卫递上一碗清水,他贪婪地一饮而尽,水渍顺着下颌滴落,继续道,“交易多在云中郡外的野马川进行,那边地势开阔,容易察觉官兵。隆昌号来的人,领头的是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叫……叫胡三。他们每次带来的东西不多,但都是精品,尤其是铁箭头和那些情报……关于边军布防、粮草转运路线的……”
柴武目光锐利:“情报具体内容?来自何人?”
“每次都是口信,或者封在蜡丸里……我不识字,具体不清楚,但带回去后,右贤王帐下的汉人通译解读后,几次南下劫掠,都避开了硬骨头,收获颇丰……所以,右贤王越来越看重这条线。”阿拔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这次南下,除了惯例的‘打草谷’,右贤王确实交代了另一个任务……设法接应一个从咸阳出来的人,拿到他手里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接应谁?”柴武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阿拔用力摇头,脸上露出恐惧与茫然,“只知道那人身份极其隐秘,是以前伪汉宫廷里的重要人物,他手里有能威胁到……威胁到如今麦朝某些大人物性命的东西。右贤王说,只要拿到那东西,我们部落未来几年的盐铁供应,隆昌号全包,甚至……甚至可以帮助我们在王庭争取更多话语权,对抗左贤王……”
伪汉宫廷重要人物!能威胁麦朝大人物性命的东西!
柴武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审食其与此事有何关联?”
“审食其……”阿拔皱紧眉头,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我好像听那胡三提起过两次,一次是抱怨说‘审君那边催得紧,货要得更急了’,另一次是……是说‘宫里那条线,现在由审君的人接手了,更稳妥’……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宫里那条线!审食其的人!
柴武立刻捕捉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信息。审食其作为吕雉的心腹,在伪汉宫廷经营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即便伪汉覆灭,也定然有余孽潜伏,继续为他和匈奴传递消息!而那个要从宫里出来的“重要人物”和那件“东西”,恐怕也与这条潜伏的暗线有关。
“那个要接应的人,约定的时间、地点、方式?”柴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阿拔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时间……就在近期,秋深草黄之时。地点……在雁门郡外,靠近武州塞的一处废弃烽燧,那里有块形似卧牛的大石为标记。方式……是举火为号,三长两短。”
柴武默默记下,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不仅能挖出潜伏在宫中的前朝余孽,还可能截获一件足以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的“东西”。
“还有吗?关于隆昌号,关于伪汉残余,你还知道什么?”
阿拔疲惫地摇头,眼神涣散:“我知道的……都说了。隆昌号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主顾,胡三也只是跑腿的……右贤王对他们也很忌惮,从不多问……求……求你们,别把弩机和密信的事……”
柴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的阿拔,声音冰冷:“你的生死,以及你族人的命运,取决于你今日所言的真伪,以及后续能否协助我们擒获那名接头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阿拔一眼,转身大步走出帐篷。帐外,夜风寒冽,繁星满天。柴武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等候在外的亲信将领沉声下令:“立刻以六百里加急,将方才所得口供,密奏咸阳!同时,在武州塞外卧牛石布控,张网以待!要快!”
“诺!”
咸阳,瑶光宫。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女史们如同往常一样起身梳洗,准备开始新一日的功课。然而,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殿内弥漫。几名平日里与林仙丽还算说得上话的女史,今日看她的眼神都有些闪烁,借故避开了她的视线。连那位性情骄矜的张姓女史,也只是远远地投来一瞥混合着嫉妒与幸灾乐祸的目光,并未像往常那般出言挑衅。
林仙丽心中明了,恐怕是“蕙草堂”的事情已经传开,或者,是苏女史那边已经有了动作。她不动声色,依旧按照平日的节奏行事,只是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果然,上午习礼过后,瑶光殿的掌事徐姑姑,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官,罕见地亲自来到了女史们日常活动的偏殿。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众人,却在林仙丽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短暂,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