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轻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避，是避不开的。”
朱棣终于动了动，侧头看向妻子。
烛光下，徐妙云的面容平静如水，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妙云，”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说，明日……是福是祸？”
徐妙云迎上丈夫的目光，缓缓摇头：“是福是祸，不在天，在人，更在王爷明日如何应对。”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静，却字字清晰：“父皇口谕，提及《开拓令》，便是将路指给了王爷。这条路，看似是发配蛮荒，实则是眼下困境中，唯一一条……也是最好一条生路，甚至可说是……通天之路。”
朱棣瞳孔微缩：“通天之路？”
“不错。”徐妙云目光灼灼。
“王爷胸怀大志，岂是甘于久居人下、做个富贵闲王之人？如今朝廷新政迭出，太子地位稳固，皇太孙声望日隆，中枢之地，已无王爷施展抱负之空间，强求唯有取祸。然海外广袤，天地无穷！若王爷能借此开拓之机，远赴重洋，据地称雄，裂土封王，届时天高皇帝远，岂非正可大展拳脚，开创一番不世基业？”
她话音稍顿，烛火在她眼中跳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自然，此路九死一生，背井离乡，与中原故土恐成永隔。王爷，这‘王’字，是要用血、用孤寂、用与过往一切的决裂去换的。”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暗夜的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朱棣眼底深处那几乎被压抑至熄灭的野望之火！
「海外……裂土封王……不世基业！」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是啊！为何只盯着眼前这中原的“方寸”之地？为何要困于这令人窒息的君臣名分？
若真能远赴海外，拥兵自重，开拓疆土，届时，谁还能制约得了他朱棣？！
一股前所未有的野心与热切，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但旋即，理智又将他拉回现实。
“谈何容易……”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声音低沉，“海外蛮荒，瘴疠横行，土人凶悍，更兼远隔重洋，补给艰难。朝廷……又岂会真心助本王坐大？只怕是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之计！”
徐妙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丈夫并未被野心冲昏头脑。
“王爷所虑极是。故而，明日觐见，关键便在于‘态度’二字。”
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王爷需让父皇、太子，尤其是……让皇太孙殿下看到，燕王府安于‘开拓’，忠于朝廷，并无二心。唯有如此，方能争取到最初的支持，站稳脚跟。至于日后……”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棣一眼：“海外天高地远，如何经营，何时展翅，皆在王爷。但第一步，必须是‘顺从’与‘感恩’。”
朱棣默然良久，目光闪烁不定，心中天人交战。
顺从？感恩？
向那个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大哥，还有那个心思莫测的侄儿？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但徐妙云的话，句句在理。小不忍则乱大谋。
「欲成大事者，必先忍常人所不能忍！」
「韩信尚能受胯下之辱，勾践亦可卧薪尝胆！」
「今日之屈，或为明日之伸！」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不甘、愤怒，都已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王妃所言……甚是有理。”
朱棣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明日，本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徐妙云看着丈夫眼中重燃的斗志，心中稍稍一安，但那股深沉的忧虑却未散去。
她知道，丈夫的“顺从”之下，是更为汹涌的暗流。
前路，注定荆棘密布。
“王爷能如此想，妾身便放心了。”
徐妙云温言道，“晚膳已备好，王爷用些吧，明日还需早起。”
夫妻二人对坐用膳，席间再无多言，但一种无形的默契与决心，已在沉默中达成。
明日乾清宫之会，将是一场关乎燕王府命运，乃至影响大明未来格局的关键较量。
燕王府的灯，直至深夜，依然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