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那融洽氛围中回到东宫,朱雄英并未让自己沉湎于成功的喜悦与亲情的余韵中。
阳光在殿内金砖上移动的刻度,无声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与未尽的事务。
他在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素笺,略一沉吟,提笔蘸墨。
关于青霉素宣传的要点,在他脑海中早已有了清晰的轮廓。
这不是一篇单纯的捷报,而是一次精密的舆论引导。
他提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思绪:
“主旨当彰朝廷仁政,显格物之功,安百姓之心,励奋进之气。”
“其一,具体制备之法与‘双盲对照’等术语需略去,只言太医院集古今智慧,融汇新学,终得克制‘热毒炎疡’之神药。”
“其二,笔墨当重渲染其效。择边军老卒、产后妇人等典型病例,以故事笔法,详述其凶险与转危为安,务求感人可信,凸显此乃‘活人无数’之仁术。”
“其三,功须归于上。此乃陛下、太子殿下仁德感召,本王督导有力之果。太医院、格物院、巧匠同心,方显朝廷用人之明。”
“其四,需展望未来。言明此药制备极难,朝廷正不惜工本全力优化,以期早日量产广济,昭示锐意进取、造福万民之决心。”
“另,言辞需庄重恳切,兼具天家气度与仁者情怀。数据可示‘愈者甚众’,具体医案则模糊处理。可采访一二参与者,增添真实。”
写罢,他仔细看了一遍,自觉要点清晰,既指明了方向,又留足了让报人发挥才华的空间。
他将这页纸和相关资料,交给贴身内侍,吩咐道:“将此送至《大明日报》报馆,亲手交予周主编。告诉他,此乃报道‘太医署新成济世良药’之章程要点,让他与几位主笔依此精心撰文,务必隆重、得体、深入人心。明日,本王要看到报纸。”
“是,殿下。” 内侍双手接过,躬身退下。
看着内侍离去的背影,朱雄英靠向椅背,轻轻舒了口气。
「指导方向给他们了,具体的文章如何遣词造句、如何谋篇布局,便是他们的事了。」
他心中思忖着,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以后这类需要借《大明日报》宣导的事,只会越来越多。我不能,也不该事事亲力亲为,那岂不是要累死?」
「我要做的,应是把握住最核心的方向与基调,提出要求,然后……信任下面这些具体办事的人有能力去完成,甚至完成得更好。」
「周主编他们,经过牛痘、卫生新政、辽东用兵这几桩事的磨炼,对朝廷意图的领会、对文章火候的掌控,已然大有长进。是时候,让他们更多地独当一面了。」
「为君者,需懂得分权,懂得用人,更要懂得在关键处设好规矩、把稳方向。其余的,便放手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这番关于权力与管理的思绪在他心中流淌,带来一种逐渐明晰的掌控感,而非被事务淹没的疲惫。
他笑了笑,将这些念头暂且放下,思绪转向了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不日,郭镇、冯诚他们,就要随军开拔,前往辽东了。」
想起那五张犹带稚气的面孔,朱雄英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愫。
这些年一同读书、习武、偶尔嬉闹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们是臣子,是伴读,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在这深宫之中,为数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同龄人。
「此去辽东,虽说是‘历练’,是‘分润功劳’,但刀枪无眼,山林险恶。我既将他们推上了这条路,总得……再多给他们一点保障。」
「神机营的新式火铳、火炮,他们自然能用上。但那是大军阵列之物。贴身近战、突发遭遇时,还需要点更趁手、更犀利的防身杀敌之器……」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样东西——内府兵仗局之前呈报上来,并经过他亲自试射的那批“左轮短铳”。
那玩意儿虽然射程近,装填依旧不算快,但其连续击发的能力,在近身接战、尤其是骑兵对冲或林间混战时,堪称大杀器。
用来给这些伴读防身,再合适不过。
「对了,正好也去看看焦玉。上次与他提及后膛装填的思路,不知他琢磨出点眉目没有。」
「这位可是真正的大匠之才,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或许,能给他再添一把火……」
想到此处,朱雄英精神一振。
相比于案头的文书,他内心深处似乎对兵仗局那叮当作响、充满铁火气息的工坊,有着更浓厚的兴趣。
那是能直观感受到力量增长的地方。
他不再犹豫,起身前往。
不多时,便到了内府兵仗局所在的宫苑区域。
此处守卫比别处更加森严,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石与金属切削后的独特气味。
朱雄英示意不必惊动太多人,只带着两名贴身侍卫,轻车熟路地走向焦玉通常所在的核心工坊院落。
院内比往常安静,只有零星的敲打声从深处传来。
他示意侍卫留在院门口,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穿过前厅,来到一间窗户用厚棉帘遮得严严实实、只点着数盏明亮油灯的里间。
一个身着短打衣衫、头发有些蓬乱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伏在一张巨大的木案前,对着一堆摊开的图纸和几个黝黑的铁制零件,眉头紧锁,口中还念念有词。
朱雄英悄然走近,目光落在木案上。
只看了一眼,他心中便是一动。
那图纸上勾勒的,赫然是一支火铳的分解结构,但与现今大明装备的前装滑膛铳截然不同。
铳管尾部被特意加粗、设计了一个可开合的“门闩”结构,旁边还画着几种不同的闭锁方式草图。